第十二章 鐵漢柔情
韓小錚的神智已處于半游離狀態(tài),他一面以潛意識告誡自己極力引導體內(nèi)真氣按“天機神功”所示之線路運轉(zhuǎn),另一方面身體已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抽搐、失控現(xiàn)象!
也許,又要重復以前的過程了!
他的手開始用力地抓住身下的床單,突然又放開,他同魔鬼附身般胡亂揮動!
突然,他似乎聽到腦中“錚”的一聲響,體內(nèi)的熱流飛濺開來了!
他“啊”了一聲,便向后倒去!
倒下了的他,如同一條魚般掙扎、翻騰!
好——熱!好——渴!
韓小錚似乎已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似乎是行走在綿綿不絕的沙漠之中!
烈日當空,五內(nèi)俱焚!
啊?是泉水般?怎么如此濕濡?但又不像,因為它有點溫暖有點香甜,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韓小錚痛痛快快地飲了個夠!
然后,他覺得自己似乎在風中飄,在水里流,輕飄飄,似乎還有和風,還有鳥語花香……
韓小錚激動地在一片溫暖柔和的空間中奔馳沖掠!他覺得體內(nèi)的浮躁不安之氣在漸漸地飛散。
是被溫馨的風吹散的嗎?
驀地,久蓄的熱量在極短的一瞬間爆發(fā)了!
花兒,開了;云兒,散了……世界那么美好,那么美麗!
韓小錚似乎已置身一片柔軟芬芳的草坪之下,溫柔和陽光輕撫著他。
好困!
他竟沉沉睡去了。
△△△ △△△ △△△
當韓小錚清醒過來時,睜開眼,發(fā)現(xiàn)是漆黑一片,然后,他便感覺到了自己的身子似乎格外的輕盈,體內(nèi)似乎在涌動著無窮無盡的精力!
莫非,莫非自己終于突破了那種難以逾越的關(guān)口不成?因為以前幾次練到后來清醒過來時,總是感覺渾渾噩噩,而今天卻是大大不同!
如此一想,他一翻身,想到站起。這么一動作,卻把他嚇了一大跳!
因為他的手觸及了一個溫軟的人的軀體!
總算他沒有驚叫出來,而是驚道:“誰?你是誰?”
一只柔若無骨的手伸將過來,握住了韓小錚的手,一個女人的聲音輕輕地道:“阿錚……”
是阿蕓的聲音!
韓小錚本欲抽回的手再也不動了……或者說是動不了。相反,他的另一只手已覆了上去,兩只手攏著了阿蕓的手,似乎在呵護著一對小鳥。
“怎……怎么是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難道你也得了失憶癥了嗎?”
“我……我怎么了?”
阿蕓的聲音在黑暗中也顯得無比嬌羞地道:“你……欺負我!”說到這兒,她已一頭扎進韓小錚的懷里!
韓小錚愣住了,他與藍心兒之間的經(jīng)歷,已能讓他很快便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的心中不由既內(nèi)疚不安又有隱隱竊喜。阿蕓溫軟滑膩的身子像一只溫順的貓,依在他的懷中,讓他不由葫生了無限的憐愛!
阿蕓一邊捏著他的手指,一邊細細切切地道:“昨夜,我進來時見你滿頭大汗,好心替你擦擦,沒想到你……你就使壞!”
韓小錚明白了,一定是自己在半暈迷狀態(tài)下做的事!但他不想解釋什么,因為他看出阿蕓并無不滿之意。
韓小錚故意惶然道:“我真該死,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吧,我的心眼咋就這么不正呢?”
他握住阿蕓的手,便向自己的臉扇去。
阿蕓卻掙脫開了,輕輕地撫著他的臉:“誰又怪你了?”
“真的不怪我嗎?”
“真的不怪?!?/p>
“恐怕嘴上這么說,心中已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了,我要聽一聽你的心在說什么?!?/p>
“啊……好癢……咯咯咯……放了我……我……我受不了了……唔……”
……
黑暗中,阿蕓輕輕地道:“從此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待我?!?/p>
“我把你捧在手中,含在嘴里?!?/p>
“不,藏在心里?!?/p>
“好,就依你,放在心里,每天念上一千遍?!?/p>
“我只有你一個人疼我了。舅舅雖然對我不錯,可我總不愿意接近他!”
韓小錚心道:“誰愿意接近神手才怪呢!”他撫弄著阿蕓的秀發(fā),不由自主的竟想起了左之涯!
在這種時候想到左之涯,韓小錚對自己很不滿,可這種念頭一旦冒出來了,便揮之不去。他想:“阿蕓本來已是左之涯的女人了,我這么做,算不算卑鄙可恥呢?不,不算的,左家的人之所以娶她,只是為了害她,左之涯是一個重要的幫兇!老天有眼,總算讓阿蕓逃過這一劫!左之涯也不會怪我的,他本來愛的就是段如煙。何況他也無權(quán)怪我。再說,現(xiàn)在我又豈會怕他?只要阿蕓喜歡我,那么誰也無權(quán)再說什么了?!?/p>
他這么胡思亂想的當兒,阿蕓拍了他一下,把他嚇了一大跳!
阿蕓道:“你發(fā)什么呆?”
韓小錚道:“沒什么,大概是高興得有點傻了?!?/p>
△△△ △△△ △△△
一間極其隱蔽的密室。
神手背手而立,一言不發(fā),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無心如幽魂般閃了進來,神手并未轉(zhuǎn)身。
無心低聲道:“姑娘已成功地幫助韓小錚習成‘天機神功’了!”
神手的眼中有亮光在閃,他說道:“好!好戲,也該開場了!”
△△△ △△△ △△△
韓小錚在愉快地等待著阿蕓過來,他之所以如此興奮,是因為他在習成“天機神功”的第三乘“佛面佛心”之后,又花了半個月,已將后面的劍法、刀法、暗器等部分學會!
“天機神功”的前半部分是難點,也是基礎(chǔ),惟有習成超凡之內(nèi)力,才能鉆研后面的招式,否則只是紙上談兵。
韓小錚天資稟異,竟只用了十五天,便全部領(lǐng)悟了后半部分!
他要等阿蕓來時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從此他便可以為阿蕓報殺父之仇,最后設(shè)法從神手這兒脫身!
到現(xiàn)在為止,韓小錚還沒有看出神手是用什么方式來困住自己,但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韓小錚不會輕舉妄動,因為他沒有必要冒險。
日頭漸漸西斜,天色暗了下來,韓小錚知道當窗臺上的那盆花看不真切時,阿蕓便該來了。
天色越來越暗。
突然,遠遠地響起一個聲音:“有刺客!”
韓小錚心中一跳,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刺客找到這個地方來,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p>
遠處響起一片嘈雜之聲!隱隱夾雜了金鐵交鳴之聲與慘叫聲!
韓小錚暗道:“此人倒是有些身手,竟支撐了這么久!”
突然,有人大叫:“保護葉小姐!”
葉小姐?葉小姐是誰?韓小錚有些疑惑地想著。
倏地,他的臉色一下子煞白!然后一伸手,劍就到了手中,他的人便如一抹淡影般掠了出去!
阿蕓是葉刺的女兒,那當然姓葉!只是韓小錚一直叫她阿蕓,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
當他彈身飛出之時,便聽得遠處有一人嘶啞的聲響在狂笑:“用‘天機神功’來清心寺?lián)Q吧!否則就等著收尸!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遠!
韓小錚驚怒萬分!他的身形已如一支極快的利箭般劃空而出!房舍在他的身下一閃而過!
他的武功已是極為可怕,更何況此時他是全力施為?
似乎有利矢破空之聲響起,一定是神手的人見他突然疾掠,便想攔截,但他們的動作太慢了,幾乎只能對韓小錚的背影射上幾箭!
韓小錚心中罵了一聲:“豬!”情急之下,他竟在此時便拔出了劍!
他終于看到東側(cè)有一個白色的人影在以驚人之速飛掠!與韓小錚相距約三十幾丈!
韓小錚已看出那人似乎顯得有些臃腫,一定是劫持了阿蕓,當下猛提一口氣,又飛掠了四五丈!
他心想你的武功再高,終是帶了一個人!
距離越來越近了,當前邊的白衣人躍上東側(cè)院墻時,韓小錚與他相距只有十幾丈了!
倏地,從斜刺里突然飛掠出一個人,也是向前面的白衣人而去!他正好是夾在韓小錚與逃遁者之間!
那人一揚手,便有三把飛刀以極快的速度飛射而出,奔襲前面的逃遁者!
好霸道的暗器手法!韓小錚與他本是隔著一段距離,但也清晰地聽到了暗器劃空之聲!
前邊的白衣人慘叫一聲,似乎已中了一把飛刀,一頭栽下院墻!
韓小錚大吃一驚,因為他想到如果白衣人所挾制的真是阿蕓,那么這一頭栽下可就有危險了。
當下他不顧一切提足十成功力,去勢如電!
發(fā)暗器之人暴喝一聲:“什么人!”喊聲中,已有一股極為兇悍之內(nèi)力洶涌而來,攻向韓小錚!
此時天已昏暗,韓小錚看不清對方是誰,但他心想既然此人也要追截白衣人,至少對阿蕓是有利的,當下怕傷了對方,只用了七成功力揮擊而出!
“轟”的一聲,兩股內(nèi)家真力相擊,聲勢極為駭人!
那人如落葉般飛飄出去!直至七八丈外,方陡然轉(zhuǎn)身,化去凌厲掌力!
而韓小錚因為還留有后勁,所以一掌遙擊之后,仍可從容提氣,再向院外掠去!
院墻處突然暴起三人,一聲不響地向韓小錚的下盤攻擊!
韓小錚的劍本就已出鞘,當下清嘯一聲,劍氣橫空劃出,縱橫成網(wǎng)!
鮮血噴灑!其中二人慘叫一聲,死于非命,剩下那人,已被韓小錚以腳尖踏中穴道,便如秤砣般落了下去!
韓小錚擔心出院墻時受到外面的人突然襲擊,所以在飛出院墻的那一剎那,他的劍已團團護住全身,整個身軀便包圍在了一片銀色的光芒中!
沒有襲擊者!因為外面連個人影也沒有!
外面是空闊的一片,最近的屋舍也在三十丈遠處!
但白衣人卻已蹤跡全無!這太不可思議了!
韓小錚迅速掠走,在四周尋了一個遍,仍是一無所獲!
倏地,衣袂掠空之聲響起,十幾條人影從院內(nèi)彈身掠出!很快韓小錚已身陷包圍之中!
韓小錚心中暗暗冷笑,他靜靜地等待進攻!
一個燈籠亮了,燈籠旁是無心和神手!
神手驚訝地望著韓小錚道:“是你?我還道挾制阿蕓的人已中了我的飛刀,定是逃不脫了!”
韓小錚本是繃緊的神經(jīng)慢慢地松馳下來了,他道:“阿蕓她……出事了?”
神手沉痛地道:“不錯,這幾天阿蕓每到夜晚都要外出,我心想她本就不順心,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所以就未攔阻她,沒想到今天她剛離開居住之所,便遇上了白衣人!”
韓小錚不解地道:“白衣人挾她而去,有何用意?”
神手道:“那人來此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阿蕓,而應該是為了‘天機神功’,但我對藏放‘天機神功’的密室看守極嚴,所以他的行蹤便暴露了。當然,他萬萬不會想到‘天機神功’并不在密室里,而是在你那兒。我的屬下立即圍攻白衣人。白衣人逃遁之時,定是遇見了孤身一人的阿蕓,在我這兒,女人極少,那人定是老奸巨猾之徒,看出了這一點后,便乘機挾制阿蕓,因為他知道阿蕓一定不是丫環(huán)之類人物,而應是有身分的人。如此一來,他既可以讓我們投鼠忌器,也可以在脫身之后,與我們談條件……”
說到這兒,他突然轉(zhuǎn)身對旁邊的無心說了什么,便見無心手一揮,圍著韓小錚的十幾個人便已散向四周,定是去四處查找白衣人的下落了。
無心突然叫了一聲:“有血!”
果然,地上有血跡!
神手道:“一定是白衣人中了飛刀后留下來的,看來傷得還不輕!無心,你順血跡追查!”
無心便如幽靈般沒入黑暗之中了。
神手沉思著道:“這兒如此空闊,你的身手如今已是快不可言,怎么竟還能讓他逃脫?”
韓小錚不滿地道:“莫非你懷疑我放了白衣人一馬不成?”
神手忙道:“你過慮了,我決無此意,只是覺得奇怪,隨便說說而已?!?/p>
韓小錚正想說:“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嗎?”卻見又有十幾個人從院內(nèi)出來,身手亦是不弱!
其中一個人恭聲道:“王爺請回。”
韓小錚突然醒悟過來,這些人是怕神手有什么閃失,才出來接神手回去的,他不由暗自問道:“剛才為什么不出手?也許可以借機除了他!”
左思右想,他也想不清不出手的原因,卻又隱隱覺得此時出手恐怕不妥。
卻聽得神手道:“你已練成‘天機神功’,自不必再留在這兒,雖然我們?nèi)羰菑娦辛裟?,也怕留得住,但兩敗俱傷,卻是毫無意義了。我只希望你能替我們——同時也替阿蕓殺了呂一海,那樣一來,便可讓無涯教的宋米知道已有可與他相抗衡的人出現(xiàn)了?!?/p>
韓小錚心道:“這個你不說,我也會去做的?!?/p>
神手忽然又道:“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能練成連我也練不成的武功嗎?”
不等韓小錚回答,他便接著道:“這是因為在關(guān)鍵時刻,有阿蕓助你一臂之力?!鞕C神功’需得身懷九陽之人方能練習,這樣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難尋幾個,而你卻恰好身懷九陽!這是我花了二十天時間才斷定的。但有了九陽之精氣卻并非就大功可告成,而是你練至第二乘之后,在竭力沖玄之時有至柔至陰之物助你,阿蕓便恰好起了這個作用!”
韓小錚這才明白為何神手他自己放著如此絕學不練,也明白了自己為何久練不成卻在與阿蕓行魚水之歡時大功告成!
想到阿蕓此刻吉兇未卜,韓小錚不由很是不安。
神手道:“雖然你我之間矛盾重重,但在追查挾制阿蕓的人這一點我們是相同的。以后為此事需要我們官府中人,便打個招呼,我們會鼎力相助,但也僅僅是此事而已!我想你定是救阿蕓心切,那么請便吧?!?/p>
無疑,韓小錚也會順著血跡走。
血跡是往東南方向去的,但它只斷斷續(xù)續(xù)地灑了三十幾丈路,便無了蹤跡,想必那人胡亂地包扎了之后,血便不再灑出了吧。
但站在那個地方,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繼續(xù)向前,另一條是一條岔道,從這條岔道可以走到神手所在的莊院東大門。
顯然,白衣人不可能會走這條岔道,那么他一定是繼續(xù)沿此路向前走了。
行約二里路時,月亮已從云層中探出頭來,這使得萬物已朦朧可視。
在即將走入前面的小鎮(zhèn)時,韓小錚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塊斑駁的白布,心中不由一動,走上前去,細細一看,才知竟是一塊沾有血污的綢布!看樣子像是從衣服上割下來的。
韓小錚急忙將它拾起。
當韓小錚出現(xiàn)在一家布莊的掌柜面前時,那小老頭幾乎嚇癱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雇的兩個家丁怎么連叫都未叫喚一聲。
布莊掌柜望著這個突然在屋子里出現(xiàn)的蒙面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了,他的小老婆更慘,縮在被子下,尿褲子了。
掌柜上牙嗑下牙地道:“好……好漢爺要什么盡……盡管吩咐……小的……小的……一定盡力……盡力給你備齊……求好漢爺莫傷……傷了小的……小的狗命。”
說著說著,腿便不由自主軟了,“卟嗵”一聲跪了下來,他索性便跪在那兒,不肯起來了。
韓小錚捏著嗓子道:“我不要錢?!?/p>
掌柜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他不要錢,夜里提一把劍在這兒,莫非……莫非是要命?
這么一想,他差點背過氣去!
韓小錚掏出那塊血布,亮在掌柜面前,掌柜的如殺豬般嚎叫起來:“好漢明察,小的絕對……絕對沒殺人,小的……小的連雞都不敢……敢殺……”
他以為韓小錚捏著一塊血布是來尋仇的。
韓小錚道:“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并無惡意?!?/p>
掌柜的終于舒過一口氣來,忙討好地道:“好漢只管問,小的一定照實說?!?/p>
韓小錚道:“我要你替我看一看這塊布是什么地方產(chǎn)的,這一帶又有哪幾家布莊賣這種布料?!?/p>
掌柜的心終于“咚”地一聲落了地,口齒也因此清晰了許多。他接過那塊沾有血污的布,只看了幾眼,便道:“這是臨安一帶產(chǎn)的,叫對勾綢?!?/p>
韓小錚道:“這么快就可斷定?”
掌柜的似乎忘了剛才的驚惶,笑道:“什么樣的料子我打一眼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你看這塊布,每隔二寸距離,就有二條經(jīng)線與二條緯線變向,互為對角,這便是‘對勾綢’這名兒的來歷?!?/p>
頓了一頓,他接著道:“我們這兒接近蘇州,所以進貨的大多從蘇州府進。方圓百里內(nèi),共有四家布莊是從臨安府進的貨,而這四家中,只有一家布莊進這種‘對勾綢’?!?/p>
韓小錚不由舒了一口氣,心想:“倒是巧得很,只有一家布莊。只是即使找到了布莊,他們又如何能記得每一個顧客?即使能記住,但又如何知道顧客來自何處?何況白衣人武功卓絕,說不定是從外地來的也未可知!”
但無論如何,這已是惟一一條線索,他必須一查到底,撞到南墻再回頭,到了黃河心方死……
三十里外的“足尺布莊”。
沒想到這么晚了,“足尺布莊”竟還沒有關(guān)門。顧客當然是沒有了,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正坐在柜臺內(nèi),全神貫注地拔拉著算盤。
韓小錚悄然而入,反手帶上了門。
矮胖中年人頭也不抬,道:“阿財,誰讓你關(guān)門了?!?/p>
韓小錚笑道:“風太大,怕吹跑了財氣?!?/p>
中年人一驚而起,驚愕欲絕地望著韓小錚!
韓小錚笑了笑,想讓對方明白他并無惡意,但他卻忘了自己是蒙著面的,所以中年人仍是駭怕如舊。
韓小錚道:“據(jù)說,方圓百里,只有你們布莊進臨安府的‘對勾綢’,是這樣嗎?”
中年漢子聽他如此發(fā)問,有些驚訝,他點了點頭。
韓小錚道:“那么,你能否看一看這塊布從成衣到現(xiàn)在,大概有多少時間了?”說到這兒,他掏出了那塊“對勾綢”遞了過去。
中年漢子接過來,對著燈照了照,又用手指細細地摸了一遍,方道:“從磨損的形式來看,這應該是袖子上割下的……”
韓小錚打斷他的話題:“你怎么能斷定是割,而不是剪?”
中年漢子道:“剪與割留下來的邊緣是完全不同的。好漢如不信,可以當場一試?!?/p>
韓小錚道:“不用了,我信你?!?/p>
中年漢子道:“既然是袖子上的布料,那么磨損速度就應該相當快,但這塊綢布的磨損程度并不深,所以按理應該是比較新的衣物?!?/p>
韓小錚暗道:“如此說來,希望又大了一些?!?/p>
當下,他便問道:“那么,你們在近段時間曾向哪些人賣出過這種布料?要說男人?!?/p>
其實,韓小錚自己也覺得這樣發(fā)問,希望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是渺茫。
中年漢子道:“這段時間我們沒有賣出這樣的布料!”
韓小錚吃了一驚,道:“為什么?”
中年漢子道:“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手頭上根本沒有這種布料?!?/p>
韓小錚的手突然按上了劍柄,聲音也變得冷冷的:“先前你不是說只有你們這兒進這種布料嗎?”
中年漢子道:“不錯,我是說過,但是二個月前,我讓我的伙計去臨安進一批布料,行至半途,突然暴病而亡,那批布料也就一起失蹤了。一馬車無主的布料在官道上放上一天,能不被人拿個一干二凈嗎?”
韓小錚道:“就讓一個伙計去進貨,你竟放心得了?”他已隱隱覺得其中有文章,所以要細細問個究竟。
中年漢子道:“好漢問得有理。我本是與他一道至臨安,辦好事后便將布料搬至水運的船上,因為水運比陸運要合算一些,但卻比路上跑得慢了不少。我把布料全上了船,看著船開了,我才沿陸路向家里去。我的伙計已上了船,他即使打什么歪主意,也是枉然,總不能抱著一捆布往江里跳吧?何況他是我多年的老伙計,對我忠心得很……”
韓小錚道:“你為何要趕著回來而不與他同行?”
中年漢子道:“我得回來料理布莊的生意??!我出去之后,全是我老婆一人打理,她終是婦道人家,如何顧得過來?”
說到這兒,他又嘆了一口氣,道:“現(xiàn)在一想,當初要是在店鋪歇上幾天,我與伙計一道坐船回來,那樣他可能也不會死了,我的布料也不會弄丟!”
看樣子他對他的伙計挺不錯的,眼圈竟紅了——當然,也可能是心疼那批布料。
中年漢子接著道:“船也不能直接到我們這兒,還得再轉(zhuǎn)為路上走,大概有二十余里,我的伙計便在這一段路上暴病而亡。等到有人將此事告訴我時,看到的只有一具尸體與一輛空車,連馬也不知所蹤。”
韓小錚的眉頭皺了起來:“暴病身亡?未免有些蹊蹺吧?”
中年漢子道:“我本也有如此想法。好端端的一個壯得像牛般的人,怎么說死就死呢?但我找金老郎中看了,他老人家也說是暴病身亡,他的話,自然是沒有錯的……”
“金老郎中?”韓小錚道:“他的話這么可信嗎?”
中年漢子道:“方圓百里,誰不知金老郎中不僅醫(yī)術(shù)超凡入圣,醫(yī)德更是令人欽佩!”
△△△ △△△ △△△
金老郎中果然像個仙風道骨之人,他的滿頭銀發(fā)便足以讓人心生敬意。
這一次,韓小錚沒有蒙面闖入,而且是在白天才進金老郎中的家。對那些渾身銅臭的人嚇唬一番無妨,但對金老郎中這樣的人,就不宜為之了。
當韓小錚提起那事時,金老郎中的神色變了變,盡管是一閃即逝,卻未逃過韓小錚的雙眼。
金老郎中對被毒蛇咬了的一位農(nóng)夫細細叮囑:“這些藥是搗碎了外用,這些是煎了內(nèi)服,煎好之后要等到半溫時方可用,也不要加糖,一個月內(nèi)不要讓傷口見水,忌辣、忌酸……”
農(nóng)夫及他的親屬感激地向金老郎中告辭了。
金老郎中道:“阿南,關(guān)門吧,今天我有些累?!?/p>
“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將門關(guān)上。一只貓從一旁竄了進來,一頭撞在小男孩的腿上,小男孩便追那只貓去了。
金老郎中默默地坐著,他的神色極為復雜,似乎正陷于一種難以掙脫的矛盾中。
韓小錚也一言不發(fā),靜靜地坐著,他已斷定金老郎中會說點什么。
果然,金老郎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般,他道:“這二個月來,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使我寢食不安,我于心有愧??!”
他的一雙蒼老的眼中有了濁淚。
韓小錚忙道:“老先生有話慢慢說,也許這只是你過去苛求自己了?!?/p>
金老郎中搖了搖頭,道:“二個月前,布莊的趙掌柜讓我去替他的伙計看看,究竟是如何死的,我一看就知是中毒死的,可我還是對趙掌柜說是暴病而亡……”
韓小錚心頭一跳,暗想:“不知他為何要欺騙趙掌柜?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他極想問個明白,但又不忍心追問這樣一個白發(fā)蒼老的老人。
金老郎中緩緩地道:“趙掌柜哪兒會知道在他找我之前,便已有人找過我了。”
“那人是誰?”
金老郎中道:“他是西村的一個瓦匠,我怎么也沒想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竟是蛇蝎之徒!”他的手因為過于激動,開始顫抖了。
金老郎中的眼中閃出痛苦之色:“此人叫任達,那天,他找到我,對我說明天‘足尺布莊’的伙計便要死了,到時如果有人讓你去看尸體,你一定要說是暴病身亡!”
“我當時一聽,便知不對勁,怎么可能有人預知某人會在什么時候死呢?這其中一定有陰謀,我便拒絕了他。”
“哪知……哪知他其實并不是真正的瓦匠,見我拒絕,便露出猙獰之色,用力一跺腳,我家的青石板鋪的地面竟然斷了!任達瞅著我道:‘我明白地告訴你,明天我手下的人會干了那個倒霉的伙計,我不希望有六扇門的人查上門來,雖然他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不在我的眼內(nèi),但若是你這老家伙不識好歹,我便殺了你,還有你的寶貝孫子!”
金老郎中說到這兒,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臉都蒼白了,半天才止住,他喘息著道:“我這把老骨頭,死就死吧,我絲毫不放在心上,可阿南才十一歲,自幼他爹娘都死了,我與他爺孫倆就這么相依為命,這么乖的孩子,我……我……”
“我舍不得阿南死,于是安慰自己說:反正我說不說實事,伙計總是已經(jīng)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因此,第二天我硬著心腸,說了假話——那……那可是我一輩子說的惟一假話呀!”
“少俠現(xiàn)在你問起這事,我就知道你已懷疑上了,好,說了也好,心里痛快多了。只是那任達武功一定很高,竟可一腳跺裂青石,少俠你可得小心些!我明天便與阿南從這兒搬走……”
“為什么要搬走?”
“我總不能眼看著任達那小子找上門來吧?”
“不用了,他今天就得死了。”韓小錚冷冷地道。
“可……可他還有手下,少俠你孤身一人,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金老郎中關(guān)切地道。
韓小錚微微一笑道:“你看看我的腳下!”說完他便輕身走了,拉開門,消失于門外。
金老郎中看了看青石地面,駭然看到了已有一個深達二寸的腳印印在上面,邊上如刀切豆腐般平整!
金老郎中的臉色變了變,喃喃地道:“好,好,武功越高越好!”
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古怪。
△△△ △△△ △△△
西村。
西村只有三十幾戶人家,所以要找任達實在太容易了,當韓小錚找到他家時,他正在獨自一個人喝酒,看到韓小錚進來,似乎并不驚訝。
韓小錚自己找來一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緩緩地道:“今天你要想活著,只有一條路可以走?!?/p>
任達抓著幾?;ㄉ?,細心地剝著花生米的薄皮,邊剝邊道:“什么樣的路?”
韓小錚道:“一五一十地把你后面的人全說出來?!?/p>
任達突然笑了,他道:“朋友,你真風趣,你看見我后面有人嗎?這屋子里只有你我兩人呀!”
韓小錚沒有笑,他冷冷地道:“如果你執(zhí)意要說自己身后沒有人的話,那么這個屋子里將不再是二個人,而是一個人。”
任達平靜得很:“一個人?那么另一個呢?莫非你很不講理,竟要把我這個主人趕出去不成?”
“不,我只是要殺了你而已?!?/p>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吧?”
“因為你認得這個?!表n小錚掏出那塊有血污的布,放在任達的面前。
任達神色不變:“只是一塊布而已,你是因為一塊臟兮兮的布來殺我嗎?”
韓小錚道:“我要知道這塊布本來應該是在什么人身上的。”
“你不妨便當作是我身上的好了,也許,你可以想象一下它是我在玩某個女人時留下的……哈哈……”
笑聲中,四個人影已突然從兩側(cè)窗戶中飛身而起,二刀一劍一槍,齊齊攻向韓小錚!
韓小錚冷哼了一聲,右腳腳尖突然在身上的凳子上一勾,凳子便已呼嘯而出,直奔最先趕至的持槍者!
“咔”的一聲,槍尖立即將凳子扎了個洞!那人正要甩脫這張礙事的凳子時,突覺手心一熱,如遇火炙,大驚之下,急忙撒手,撒手之際,便見自己的長槍已如毒蛇般插入他的身軀!
在他倒下之時,韓小錚的劍已將使劍者半個腦袋削去。那人根本看不清劍來自何方,便已死非命!
剩下的兩把刀一下一上,疾風般卷過來!刀光霍霍,聲勢倒是不弱!
韓小錚看似輕描淡寫地揮出一劍,便聽得“鏘”的一聲,兩把刀已脫手而飛!
而刀的主人則捂著自己的胸口,瞪著吃驚的雙眼,緩緩向前撲去!他們已雙雙中了致命之劍。
轉(zhuǎn)眼間,四個人已一動不動地躺在冰涼的土地上了。
任達的臉色變了變,他道:“好快的身手!看來如果我再與你作對,那么我便是傻瓜了。”
韓小錚點了點頭,“鏘”地一聲收回了劍,道:“你總算還識時務?!?/p>
任達倒了一杯酒,遞給韓小錚道:“既然我們已不存在沖突的可能了,那么就請先喝一杯酒?!?/p>
韓小錚的接過了那杯酒,他用鼻子聞了聞,道:“好酒?!比蔚溃骸耙膊皇翘?,十年老酒而已,是我手下的人孝敬我的?!?/p>
韓小錚捏著那只杯子,忽然笑道:“現(xiàn)在你把你身后的人說出來吧,否則……否則我就讓你喝下這杯酒!”
任達強笑道:“可莫后悔!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寧可喝酒,要知道我酒量一向很高的?!?/p>
“是嗎?”韓小錚慢慢地向任達走去,他邊走邊道:“既然你如此選擇,那我也只好依了你,你喝了它吧,只要你喝了它,我就不為難你?!?/p>
他將那只杯子舉至任達的嘴邊,冷冷地道:“喝!”
任達張開了嘴。倏地,一道寒芒從他的口中直射而出!其速快得驚人!
寒芒不是射向那只杯子,而是射向韓小錚,如此近距離的突襲,自然是極為可怕!它留給韓小錚的時間是太短太短出。
“鏘”的一聲,寒芒消失了。
準確而詳細地說,是韓小錚見寒芒一出,立即拔劍疾封,寒芒射于劍身上,劍一收,寒芒便消失了。
只是這個過程韓小錚完成得太快了,快得似乎寒芒是憑空消失的。
同時,韓小錚的左手在那只杯底一彈,杯中之酒便如水箭般飛射而出,全部從任達剛剛張開的口中射入!
猝不及防之下,任達飲下了大半杯酒!
任達神色一變,右手迅速伸向自己的懷中!
可是他的手剛伸進去還沒來得及拔出來,便覺肋下一麻,再也動彈不了!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然后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韓小錚伸出手來,從他的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從里邊倒出十幾粒藥丸來,他用手掂著藥丸,笑道:“說吧,把我想知道的全說出來?!比芜_咬緊牙著,一言不發(fā)。
韓小錚搖了搖頭,捏起一粒藥丸,用力一彈,藥丸便已在空中粉碎!碎末飛飛揚揚而下,落于地上的塵埃之中!
任達仍是咬著牙不肯吐出一個字來。
韓小錚嘆道:“這又何苦?”
一粒接著一粒的藥丸被他以內(nèi)家真力彈成碎末,落于塵土之中!
當他手中只剩下二顆時,任達全面崩潰了,他瘋了一般地大叫道:“求求你,別扔了,我說,我全說!”
韓小錚作勢道:“還是再扔一顆吧……”
“不!……別……”任達大叫道:“只留一顆我一樣會死的!”
韓小錚微笑道:“你這酒的酒性這么厲害嗎?竟能醉死人?說吧,你是何人下屬,說得我高興了,我自然會替你解酒!”
任達的臉上大汗淋漓:“我……我是無涯教的人,在……在無涯教中身分微不足道,我們兄弟平日掙來的錢物……”
“掙來的?”韓小錚大喝一聲,把任達嚇了一跳,忙改口道:“搶……騙來的錢物層層上交,自己留下的只是一部分,所以大爺你要找的人,我未必認識,也許比我高上好幾層也不一定?!?/p>
韓小錚心道:“看那白衣人的武功,想必地位頗高,也許便是堂主也未可知?!?/p>
任達哀求道:“大爺……大俠,快把解藥給我,再過一刻鐘,我就沒命了。”
韓小錚慢條斯理地道:“不會,不會,你且先把接管著你的人是誰告訴我?!?/p>
任達大概覺得反正已經(jīng)說了,不如一說到底,當下便如竹筒倒豆般把他知道的全說了。
韓小錚道:“現(xiàn)在,你該求菩薩保佑我把你所說的人先殺了,否則他們要是知道你泄了密,恐怕你就難留狗命了。”
言罷,他便將藥往任達嘴里一扔,自顧離去。
就在韓小錚離去后不久,任達的屋子里又多出了一個人,那人出手將任達的穴道解開了,他淡淡地道:“干得不錯,現(xiàn)在麻煩你再做一件事?!?/p>
“怎敢說麻煩二字,有什么吩咐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那人道:“很好,就請你去見閻王爺一趟吧!”
“你……”一字未了,聲音便已戛然而止,因為已有一把薄薄的刀切入了他的喉間!
冰涼、脹痛——這便是任達最后的感覺,他帶著滿腹的驚疑,緩緩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