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憶殺手
韓小錚買了一塊藍絲巾,系于脖子上,再買了一頂斗笠戴在頭上,領(lǐng)著段如煙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鎮(zhèn)里逛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昨夜他們呆的山神廟。
回到廟里時,他們看到那對燭火已被換過,顯然是護廟之人來過了。
韓小錚與段如煙便在山神廟內(nèi)靜靜等候。
半個時辰光景,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韓小錚拿眼掃將過去,看見遠處有一個算命模樣的人向這邊走了過來,因為昨天的那場暴雨的緣故,這人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韓小錚不知道這人是不是他要見的人,他默默等待,臉上卻不露聲色,與段如煙小聲地說著什么。
算命先生徑直向這個山神廟走來,走至廟門前,向里探過身來,看了看,便抬腳跨了進來。
韓小錚的目光與他的目光相遇時,算命先生眥牙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韓小錚忙不露身色地將目光滑過去。
這算命先生看來挺落魄的,一身長衫灰灰的,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手中持的幌子更是已泛起了油光,上書四字,卻已看不清了,只有最后一個尚隱約可辨,像是一個“羅”字。
算命先生揀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伸胳膊伸腿的,大概在活動活動筋骨。
韓小錚想了想,便按伏仰所說的,將斗笠取下,反過來扣在地上,然后解下藍絲巾,擱在斗笠上。
算命先生眼中精光暴閃!
韓小錚心中一動,對段如煙道:“去把廟門關(guān)上!”
算命先生落魄之狀全無,翻身站起,對韓小錚深深一揖,道:“公子有何吩咐?”
韓小錚心中嘆了一口氣,暗道:“變得好快!”當下他便道:“要煩勞大哥請伏前輩來此一趟,我有事要求助于他?!毕肓讼?,他又道:“這位姑娘與我得了同樣的一種病,需要他出手方能治好?!?/p>
算命先生恭聲道:“公子便在這兒等候嗎?”
韓小錚想了想,點了點頭。
算命先生道:“如無他事,我這便告退了。我家主人平時不易脫身,所以也許要麻煩公子多等上些時候?!?/p>
韓小錚忙道:“無妨,無妨?!?/p>
算命先生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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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多等些時候”竟是這么長的時間!
直到天已完全黑了下來,伏仰才出現(xiàn)!
韓小錚此時幾乎要放棄這種等候了,便在此時,他聽到外面,有人道:“韓老弟,把火滅了?!?/p>
韓小錚立即聽出是伏仰的聲音,不由大喜,但對他要自己滅火之舉,卻是不明所以。
為何他總是不愿讓自己見到他的真面目?
但他還是照辦了。
廟門“吱呀”的一聲,一個人影閃了進來。
韓小錚道:“是伏前輩嗎?”
對方“嗯”了一聲,道:“沒想到你這么快便救出了她?!?/p>
韓小錚道:“原來她就是段如煙!”
伏仰“啊”了一聲,顯然他極為吃驚!半晌,方道:“你把火再點燃,我要看一看她?!?/p>
韓小錚把火打著時,發(fā)現(xiàn)伏仰又是置身于一個黑暗的角落,自己在明處,他在暗處,所以根本看不清他。
韓小錚將手中的燭火遞給了段如煙。
只聽得伏仰喃喃地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段如煙的神色很是不安,顯然她的心神充滿了忐忑,或許她從伏仰的語氣中悟出了點什么。
只聽得伏仰道:“段姑娘,你真的愿意恢復(fù)記憶嗎?”
段如煙咬著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伏仰嘆息道:“當你恢復(fù)記憶時,你會發(fā)現(xiàn)以前的你與現(xiàn)在的你完全是不同的。也許,現(xiàn)在的你會憎厭從前的你,而從前的你,又對如今你這樣的人深深不屑!”
段如煙道:“難道,二者就不能統(tǒng)一嗎?也許,我可以改變自己的!”
伏仰道:“誰也不知道那時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也許你會與韓老弟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不,不會的,不會的?!倍稳鐭熎疵負u頭。
伏仰沉默了片刻,道:“不妨這樣吧,你將你現(xiàn)在想說的話寫在什么地方,等你恢復(fù)記憶時,我們可以讓你看看,讓你明白你走過一條別樣的路!”
段如煙道:“不錯,我可以這么做!”
她靜靜地坐著沉默,韓小錚四處找可以寫點字的東西。
當他把一塊木板及自己的劍遞給段如煙時,段如煙接過了劍,將木板放在地上,卻沒有在上邊刻字,而是將韓小錚的藍絲巾抓來,平鋪在木板上。
韓小錚有些驚訝地望著她。
只見她舉起了劍,突然一劃,竟是劃向自己右手的中指!
立刻有殷紅的鮮血從她纖細優(yōu)美的指尖流出!
段如煙揮動右手,飛快地在那塊藍絲巾上寫了幾行字!
韓小錚默默地看著她。此時,他已明白段如煙其實是在做出一種犧牲,按她本人的意思,她是不愿再去恢復(fù)從前的記憶了,但是為了韓小錚,她卻違背了自己的心愿!
現(xiàn)在,她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自己可以說服自己!
看著那殷紅的血字,韓小錚心中思緒如潮如風(fēng),他已下了決心,無論以后段如煙會變成什么樣的人,他都要保護她,不會傷害她!
其實,這是極難做到的,因為也許到時他要保護的人是一個欲殺他的人!也許是一個為江湖人物所不齒的人!
韓小錚的心隨著段如煙手指的揮動而跟著顫動,他幾乎要開口讓段如煙住手了!
段如煙終于寫完了,她極鄭重地把它交給了韓小錚。
借著燭光,韓小錚看到上邊寫著這樣的字跡:“如煙,還記得曾深愛的阿錚嗎?希望你別傷害他,甚至仍去愛他!”落款也是“如煙”。
韓小錚驚呆了,他沒有想到段如煙寫下的竟是這樣的內(nèi)容!此時,他才真正地明白現(xiàn)在的段如煙,愛他有多深!
可是,在她清醒之后呢?韓小錚的心隱隱地痛了!
段如煙淡淡地笑道:“你別太在意,我只是覺得也許這樣寫可以讓自己到時候不會誤認為是你在設(shè)計害我?!?/p>
她的笑容那么自然,但韓小錚卻已看出隱于背后的憂傷與絕望!
韓小錚猛地抓住了她的手,道:“不,你還是做現(xiàn)在的你吧,讓已忘掉的過去成為真正的過去,我還與你在一起!”
段如煙的眼中有了一種幸福的光,但她卻還是溫柔卻很堅決地推開了韓小錚的手,道:“那樣你不會開心的,你會想起我的從前,我知道你不愿去想,可你會心不由己!”
她忽然道:“親我一下好嗎?”
吻著她時,韓小錚落淚了。
段如煙輕輕推開了他,凝視片刻后,方回過頭去,道:“伏前輩,動手吧!”
語氣很堅定!
韓小錚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似乎要抓住什么。他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深深愛過,在他以為她是阿蕓時,他已深愛她了!
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韓小錚無法超脫,他無法忘記段如煙的過去!韓小錚恨自己,鄙視自己,怒斥自己!
可結(jié)果還是做不到那份超脫!
他覺得自己很渺小,尤其是站在段如煙的面前!
韓小錚覺得自己的心是在滔天的巨浪中,在身不由己的起伏飄蕩!
伏仰道:“韓老弟,你將這些銀針拿過去,照我說的去扎段姑娘的穴位,銀針的大小、深淺、先后萬萬不可搞錯,你能做到嗎?”
韓小錚艱難地點了點頭。
扎完了所有應(yīng)扎的穴位,韓小錚整個人幾乎已虛脫,汗水早已把他的衣裳浸了個透濕。
每扎出一針,韓小錚心中的負罪感都會加深一分,整個過程完成之后,他的眼前竟一黑,幾乎栽倒!
等候!等待段如煙清醒過來。
可韓小錚又多么害怕她清醒過來,他無法想象當她清醒過來時,會是怎么樣的情形。
終于,段如煙發(fā)出了呻吟般的輕喚聲。
韓小錚心中一動,叫了聲:“段姑娘……”
段如煙好看的睫毛顫了顫,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繼而不安,然后定格于韓小錚的身上,立即受驚般一跳:“怎么是你?”
語氣極其的驚訝與惶恐!
顯然,她已恢復(fù)從前了,所以當她見到韓小錚時,想到的僅僅是兩年前在“春風(fēng)得意樓”的見面。
兩年前見一面,怎么兩年后,她會與韓小錚兩人同處于這樣一個昏暗的廟里?
伏仰一直沉默于黑暗之中,所以段如煙并沒有注意到他。
然后,她又注意到自己身上扎的銀針,這更增添了她的驚懼,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與不安,而顯得有些變形:“你……你對我做了什么手腳?”
韓小錚心中上頗為緊張,他知道此時如此處理不好,也許劍拔弩張之勢永遠別想有機會消除了。
韓小錚盡量以平靜的語氣道:“按理,更驚訝的人應(yīng)該是我,兩年前,你豈非已經(jīng)死了?怎么今天又能見到你?”
段如煙大概已在韓小錚說話之際默默將體內(nèi)真力運行了一遍,見并無異常,所以臉色略為好看了些。
她聽了韓小錚的話后一愣,卻道:“這與你何干?”
韓小錚道:“與我何干?我因為你才被人追殺!那時我手無縛雞之力!幸好蒼天有眼,讓我活了下來!”
段如煙冷哼了一聲道:“所以你便以如此卑劣的手段來對付我?”
韓小錚道:“卑劣?哼……你將身上的銀針拔去吧,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p>
段如煙聽他如此一說,卻有些猶豫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韓小錚的圈套,斟酌再三,她終于一咬牙,拔下了一枚銀針。
有了開始,接下來的事便順利了。
她的手上抓了一把銀針,在最后一根銀針被拔下時,她突然一揚手,手中銀針齊齊射向韓小錚!
同時,她已一彈身,如一縷輕煙般向韓小錚遙遙撲來!
韓小錚又驚又怒,心中恨恨地道:“兩年前我根本不會武功,你現(xiàn)在竟然一出手便是殺著!若我仍是不諳武學(xué),豈不是要立亡于你手上?”
韓小錚心中有氣,出手也毫不留情,左手一揚,那頂斗笠便呼嘯飛旋而出,將所有的銀針兜了個正著!同時他的右掌在地上一拍,人便已借力飛起,快如驚鴻,迎向段如煙!
段如煙出手極狠,幸好她手上沒有兵器,但即使這樣也讓韓小錚夠嗆,因為他終是不忍心傷了段如煙,如此一來便有束手束腳之感。
大概段如煙沒有料到韓小錚不但已身懷武功,而且武功已是卓絕不凡,吃驚之下,越打越急躁,終于一個不慎,被韓小錚封了穴道,重重地跌落地上!
段如煙的眼中立即有了憤怒與怨毒之色,這讓韓小錚不由自主的心升寒意,暗道:“沒想到她竟是如此一個女人!”
段如煙咬牙切齒地道:“你殺了我吧,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韓小錚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我要殺你,早就已得手了,又何必再與你多說什么?何況我也不會擔心你對我有什么不利,因為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段如煙突然冷笑了,笑聲中隱有森森冷意。
“段姑娘,莫非你還指望神手與你一道對付韓小錚?”黑暗中傳來了伏仰的聲音!
段如煙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駭然道:“誰?為何不敢現(xiàn)身?卻在那兒裝神弄鬼!”
伏仰道:“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嗎?”
段如煙的臉色一變,憤怒地道:“原來是你出賣了我!”
聽得此言,韓小錚心中極為吃驚,如此說來,他們二人本來就已認識,否則怎會說“出賣”二字。
他心中方寸大亂,一時不明所以。
只聽得伏仰道:“你錯了,我并不是在出賣你,而是在救你,真正出賣你的人是神手!”
段如煙聲冷如冰:“你以為我會信你嗎?”
伏仰道:“神手一直在利用你,以前利用你去對付左之涯、呂一海,現(xiàn)在則是用你欺騙韓小錚,當你失去被利用的價值時,他便棄你于不顧了?!?/p>
段如煙輕藐地道:“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的,他利用我本是正常之事!更可笑的是我在兩年前見過這小子,又何嘗有欺騙他一說?即使撒謊,也應(yīng)該說得像一些,怎可信口雌黃?”
伏仰在黑暗中道:“如果不是神手,你又怎么會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地方?我敢擔保,你根本無法回憶起在此之前三十多天的事了,因為在這三十多天里,你被神手改裝成了一位名叫阿蕓的姑娘,包括你的思想、記憶!”
段如煙有些驚訝地道:“阿蕓?”聽她語氣,顯然對阿蕓很熟悉,韓小錚很是緊張激動,他很想問段如煙是否知道阿蕓現(xiàn)在何處,但他又知道此時問她,她肯定不會告訴他的。
段如煙道:“我怎會回憶不起來?你無非想從我口中套出話來!”
伏仰道:“我知道你想說的事是什么,你想說三四天前你曾與幾個人一起去‘唐宋山莊’以追查呂一海的下落對不對?你想說二三天前你曾在一家客棧遇到一個神秘的黑衣人并與他交過手,也就是在那天,你的一個屬下死于非命了,對不對?”
段如煙的神情變了變,怒道:“是又如何?難道這也有問題?”
伏仰道:“太有問題了!因為你認為是三四天前發(fā)生的事情,其實是三十幾天前發(fā)生的事!我不妨告訴你,那天的神秘黑衣人就是我!”
此時,段如煙與韓小錚都是吃驚不??!
段如煙吃驚的是,因為她在客棧中被一位黑衣人引出來并交手的事她未告訴任何人,伏仰卻知道此事,那么他很可能真的就是那位黑衣人!
而韓小錚吃驚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遇到慕容小容時的那家客棧,那個夜晚,他便見到了一個輕功卓絕的白衣姑娘及神秘出現(xiàn)的黑衣人!
一切與伏仰所說的都這么相符!
如此說來,那天不能看清的白衣姑娘便是段如煙!而黑衣人則是伏仰了!
韓小錚不由頗為感慨,因為他想到如果那天他便能夠看清段如煙的容顏,也許就不會有這么多的波折了。
未等段如煙開口,伏仰嘆道:“當然,你可能還是不信,但你可以到外面去打聽一番,你便會明白現(xiàn)在的日子與你想象的日子整整相差一個月!”
段如煙沉默了!
她知道伏仰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撒謊,因為如果這是謊言,那么她太容易把它揭穿了!
既然他說的是真話,那么為何自己的記憶與現(xiàn)實之間會有三十天的偏差?
久未開口的韓小錚忽然道:“你看看這件東西吧!”
說著他便向段如煙遞上那塊藍色的絲巾!
段如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匆匆掃視了一遍,她的神情便變得極為古怪了,掃視韓小錚一眼,又再看了藍色的字跡一遍,然后若有所思地舉起自己的右手中指,看著中指上的傷口。
伏仰借機道:“你應(yīng)該明白神手是一個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人,當你失去利用價值時,就注定會被他拋棄、出賣!”
段如煙神色又恢復(fù)了正常,道:“阿錚就是韓小錚嗎?真是可笑!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你?就算神手在我身上做了手腳,我也不會喜歡上你的?!彼龘P了揚手中的藍絲巾道:“這種東西,你們完全可以偽造!”
韓小錚還能說什么呢?
伏仰卻為他打抱不平了,他道:“難道連你自己的字跡都看不出來了嗎?”
段如煙仍是執(zhí)拗得很:“那一定是在我喪失神智時你們誘騙我寫下的!”
伏仰氣極反笑,道:“但無論如何,有一點你自己也已承認了,那就是神手在你身上做了手腳后方使你喪失神智記憶的,對不對?”
段如煙斷然道:“不對!也許我的確有一段時間喪失了記憶,但憑什么說這就是神手做的手腳?也許恰恰是你們二人在其中搗的鬼!你們想以此來離間我與神手,達到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韓小錚再也忍不住了,他道:“我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段如煙道:“沒有目的?難道要我說你是出于一種無私的關(guān)愛,而將我從你們所謂的‘虎口’中救出來?并且對我沒有所圖?在這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好人?”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這使她的臉上有了譏諷殘酷的笑意!
這種笑意極易讓別人狼狽不堪!
韓小錚坦誠地道:“當然,如果一定說有私心的話,我也只不過是想從你這兒知道阿蕓的下落!”
段如煙眉頭一跳,道:“阿蕓?現(xiàn)在你還要找阿蕓?”她的語氣讓韓小錚心驚膽戰(zhàn),韓小錚有些發(fā)顫地道:“她……她現(xiàn)在什么地方?”
段如煙緩緩地道:“她死了!兩年前就死了!”
韓小錚的心如同被重錘一擊,臉色立即煞白了,他惶然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你胡說!”
段如煙道:“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問呢?”
韓小錚突然跳將起來,瘋了一般地一把抓住段如煙的雙肩,雙手不知不覺中深深地掐進了她的肉中!
韓小錚咬牙節(jié)齒地道:“說!告訴我阿蕓在哪里!”他的一張臉幾乎已扭曲得不成樣子!
段如煙只覺雙肩奇痛,但她哼也不哼一聲,仍是一字一字地道:“她已經(jīng)死了!”
韓小錚驀然揚手,“啪”地一聲,已重重地扇在段如煙的臉上:“你騙我!”
段如煙的嘴角有鮮血滲出,臉也立即腫了起來,她的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語氣更為冰冷:“你……你是畜生!”
然后,她便等待韓小錚更為有力的一擊!
韓小錚一怔,竟清醒過來,頹然坐于地上,一言不發(fā),如同呆了一般。
段如煙看著他,眼神極為復(fù)雜。
倏地,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笛聲,清麗婉轉(zhuǎn)!
便聽得伏仰突然道:“韓老弟,我有事先走了?!?/p>
言罷,也不等韓小錚回答,立即彈身從窗口飛掠而出!
莫非,是因為笛聲,他才如此行色匆匆?
韓小錚卻是渾如未覺。
段如煙忍不住“喂”了一聲,韓小錚茫然地抬起頭,目光顯得有些空洞,似乎已沒有多少魂魄了。
段如煙很誠懇地道:“我沒有騙你。”
韓小錚似乎沒有聽見,他緩緩地向后倒去,然后雙手叉于后腦勺,便那么仰臥在地上,目光一動不動地停留在上空。
他簡直把地面當作他的床了。
段如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韓小錚會這樣在地上一直躺到天亮,不說一句話,只是無聲地在地上不時地翻動一下,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
段如煙穴道被點,無法動彈,只好陪著他一直坐到天亮。
當?shù)谝豢|陽光從窗外射過來時,段如煙再也忍不住了,她道:“喂!你怎么了?別嚇唬我!你死了瘋了不要緊,可我的穴道可是沒人解了!”
韓小錚突然一骨碌爬了起來,跑到段如煙的跟前,嘴里咕嚕道:“啊,忘了,忘了?!?/p>
竟立刻拍開段如煙的穴道,然后抬腿便往門外走去。
段如煙吃了一驚,叫道:“喂!”
韓小錚回過身來,很友善地笑了笑:“姑娘還有什么事嗎?”
段如煙道:“你要去哪兒?”
韓小錚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闭f完,他又轉(zhuǎn)身便走了,連他放在地上的劍都忘了拿。
段如煙穴道被封了這么長時間,血液運行都有些滯緩了,好半天才恢復(fù)過來,趕緊撿了韓小錚的劍便追了出去。
追出一段路后,她便看到韓小錚在前邊筆直地走著,直的不僅僅是他的腰,還有他走的路。
他居然根本不按路徑走,而是朝著一個方向,筆直前進!無論是農(nóng)田也好,小溝也好,都不改變方向!
前邊有一棵樹擋了去路,韓小錚雙手用力揮出,那棵樹立即應(yīng)聲“咔嚓”斷了!他便從斷后的樹樁上跨了過去。
當段如煙趕上他時,他正在淌一條齊肩深的河,以他的輕功,本可一躍而過,可他卻是從岸邊一步一步地走向河心!
段如煙大叫:“站住!站住!你這個瘋子!”她竟也跟著淌進河中了!
踉踉蹌蹌,總算趕上韓小錚了,她一把拉住韓小錚,大聲道:“你要去什么地方?一個女人真的可以讓你如此嗎?”
河水嘩嘩直響!
韓小錚也大聲道:“??!我聽不清……”
后邊的話突然沒了,因為韓小錚一腳踩進一個小坑中,他的頭便浸入水中了。
少頃,他又從另外一個地方冒出頭來,吐出一大口水。
段如煙舉起手中的劍,大聲道:“渾蛋!這是你的劍!”
韓小錚用力一拍自己的腦袋:“啊,忘了,忘了?!庇忠蚨稳鐭熯@邊走,段如煙一揚手,劍便飛了過去,韓小錚伸手接過,又徑直朝前走。
河底的苔蘚讓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走至岸上,出來時兩人便如從水中撈出的雞一般。
段如煙看著韓小錚,看了看自己,突然笑了起來,但一笑,便牽動被韓小錚扇過的半邊臉,這使她立覺一陣痛,想止住笑卻又止不住,不由一邊笑一邊呻吟,那模樣極為滑稽。
韓小錚像一頭牛出水時一樣用力地抖動身子,抖落許多水珠之后,他又向前走了。邊走邊奇怪地道:“姑娘你笑什么?”
段如煙總算止住了笑,她道:“我不明白為什么我也跟著你淌水!”
韓小錚一本正經(jīng)地道:“因為你也在趕路?!?/p>
“趕路?”段如煙驚訝地道:“你在趕路嗎?”
韓小錚不滿地道:“難道這一點你也看不出來?你以為我瘋了嗎?不是急著趕路我為何要直接淌水過來?我可以繞個圈子,總會找到一座橋的,對不對?我還可以造一只竹筏飄過來,對不對?”
段如煙愣住了,半晌方道:“對,很對!”
她的心情怪怪的。
韓小錚又道:“看得出姑娘你是個好人!”
段如煙跟在他后面道:“為什么?”
韓小錚道:“因為你把劍還給我了?!?/p>
段如煙道:“可你卻打過我!”
韓小錚忽然大叫起來:“不錯,不錯,我竟打過你!真該死!”然后便聽得“啪”地一聲,他竟已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了,臉也腫了起來!
段如煙心道:“完了,他真的瘋了?!泵Φ溃骸澳阒牢沂钦l嗎?”
韓小錚不悅地道:“你當然是段如煙了,你以為我神智不清嗎?”
段如煙忙道:“沒有,沒有。”頓了頓,她又道:“你急著趕路干嘛?”
韓小錚道:“當然是去殺神手——咦?你怎么總是與我同路?難道你也要去殺他?”
又道:“不可能!你本來就是他的人!”
段如煙心中暗忖:“看樣子他好像又沒瘋,真是奇哉怪也!”
當下,她道:“同路是同路,不過我不是去殺神手。”
韓小錚“喔”了一聲,竟不再說話。段如煙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跟著韓小錚。
也許,是因為見韓小錚在聽說阿蕓的死訊后的表現(xiàn)讓她作出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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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小錚只知急急趕路,卻不施展輕功,所以一直趕到天黑,他們二人也只不過走了三十幾里。
此時,段如煙真是又困又餓了,渾身骨頭幾乎快要散架了!
韓小錚似乎沒有一點要駐足的意思,他仍是低頭只顧向前走,已把段如煙落下一截了!
段如煙大聲道:“喂!”
韓小錚便轉(zhuǎn)過身來,腳步卻還是不停,就那么側(cè)著身子邊走邊問:“姑娘有什么事嗎?”
段如煙道:“你為什么要殺神手?”
韓小錚道:“我要為阿蕓報仇?!?/p>
段如煙道:“我只說阿蕓死了,可并未說過是誰殺了她,你憑什么就認定神手兇手呢?”
韓小錚呆了一呆,一不留神,幾乎被一塊石頭絆倒!
這一次,他總算止住腳步了,喃喃自語道:“不是他會是誰呢?除了他還會是誰呢?”他突然逼視著段如煙:“姑娘你一定知道是誰殺了她,求你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段如煙道:“真的?”
韓小錚鄭重地點了點頭!
段如煙道:“那好吧,你就先帶我去吃一餐飯?!?/p>
韓小錚愕然道:“可……”
段如煙打斷他的話:“如果不吃飯,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果然,他就再也不說話了。
△△△ △△△ △△△
段如煙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吃相一定不好看,可她已顧不了那么多了,她太餓了。
韓小錚基本上是在看她吃飯,只有當段如煙問他:“你為什么不吃?”時,他才拔拉兩口。
無疑,他們這樣的兩個人極為惹眼,因為韓小錚與段如煙二個人全身都濕濕的,走了這么多路也只干了一半,加上塵土飛揚起來落于身上,他們兩人幾乎全身上下全是土黃色了!
段如煙將第三碗飯拔了個底朝天后,方意猶未盡地擱下碗,低聲道:“有銀兩付帳嗎?”
韓小錚一愣,道:“沒有!”
段如煙道:“沒有沒關(guān)系,你先在這兒坐著,我出去一下便回來。”
韓小錚果真在那兒老老實實地坐著等。
沒多大一會,段如煙便回來了,高聲道:“掌柜的,結(jié)帳!”
說著便掏出一大錠十兩重的紋銀來,結(jié)果還花不到一兩!
段如煙站起身來,道:“走吧!”
“不走!”
段如煙奇怪地道:“吃完了你還不走?”
韓小錚道:“你說不吃飯沒有力氣說話,現(xiàn)在吃完飯了,就應(yīng)該告訴我……”
卻被段如煙“噓”地一聲打斷了,她悄悄地道:“這種話能在這樣的場合說嗎?”
韓小錚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額頭,這才站了起來。
段如煙一把拉住他就跑,韓小錚奇怪地道:“姑娘,你為何要跑?”
段如煙道:“因為不跑就會被人追上!”
韓小錚道:“別人為何要追我?”
段如煙道:“因為我偷了別人的銀子!”
話音未落,便聽見后面有人在大聲叫喊:“站?。e跑!”
段如煙跑得更快了,韓小錚只有緊隨著她,因為他還需要問她事情呢。
跑出了三四里,段如煙才止住了腳步,韓小錚道:“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嗎?為什么還要跑?你根本不用怕他們!”
段如煙道:“你讓我將他們打倒嗎?如果這樣,那我又何必去偷?吃完之后我們一走了之不就成了嗎?掌柜的又如何來要銀兩?”
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韓小錚道:“現(xiàn)在你該可以告訴我了吧?”
的確,這時遠離人群,他們正置身于一片桃林中,桃樹下是舒柔的草地,在這兒,是不會有人聽到他們說話的。
段如煙朝遠處看了看,然后坐了下來,道:“我問你的問題,你必須照實說?!?/p>
韓小錚“啊”了一下,方無奈地道:“好?!?/p>
段如煙道:“阿蕓本是左之涯的妻子,為何你卻對她如此情深意切?”
韓小錚的神情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呆呆的,半晌方道:“我……不知道,她……左之涯他……你……”
顯然,他的思路已變得不甚清晰了。
段如煙嘆了一口氣,道:“你是想說左之涯是阿蕓的丈夫,卻在喜歡著我對不對?”
韓小錚忙點頭道:“對!”
段如煙道:“如果我想誰喜歡我,誰又拒絕得了呢?”頓了頓,她又道:“你如此待她,她曾經(jīng)接受過你嗎?沒有!因為我知道她喜歡的人一直就是左之涯,在她的心目中,你只是她的朋友,兄弟。”
韓小錚默默無言。
段如煙繼續(xù)道:“其實,你自己心中也一定明白這一點,但兩年前她便失蹤了,在這兩年中,難道你都不曾淡忘,不曾改變?”
她的聲音是輕淡的,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憂郁,在這樣的夜色中,在四周婆娑的樹影映襯下,讓人不由自主有一種深入靈魂般的感觸。
“你所做的一切,幾乎全是為了她,包括現(xiàn)在在這兒聽我說話,你有沒有想過你所做的一切,可能對她來說根本就沒有什么用?”
她又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沒有想到她會死在神手的手上,我以為神手救她是出于好意……”
韓小錚嘶聲道:“神手?”
段如煙道:“的確是他。兩年前,他讓我去將阿蕓救回來,我就去了,恰好碰見她從樓下往江里跳,我便將她救回,神手似乎很高興。他讓我與阿蕓同居一室,整整呆了二個月!雖然相處的時間這么長,但我們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似乎上天注定我與她是不相融的,而且,我知道我一向不容易接納別人?!?/p>
韓小錚一直沒有說話,但段如煙知道他一定在聽。
段如煙繼續(xù)緩緩道來:“相處兩個月后的一天,阿蕓突然病了,神手便讓她與我分開來住,又過了四五天,神手突然告訴我阿蕓因病醫(yī)治無效而去世了,臨死時她將一只木質(zhì)手鐲交給神手,讓他轉(zhuǎn)交給我,說是給我留作紀念。當時我有一點感動,我沒有想到她會記著我,再想想她如此年輕就離開了人世,不由也有些惋惜與傷感,于是便將那只木質(zhì)手鐲常帶在身上。”
“那時,我一直以為她真的是病死了,因為她根本不會武功,所以對神手不會有什么威脅。而且,因為我曾救過她一命,而我與神手當著外人一直以父女相稱,所以她對神手也頗為感恩,當然不會對神手起什么疑心。后來,我才知道阿蕓只是患了風(fēng)寒,六王府中有幾個御賜太醫(yī),怎么可能連一點風(fēng)寒也治不好?當時,我便起了疑心,只是覺得他實在沒有要殺阿蕓的理由,才沒往深處想。”
“現(xiàn)在,我才明白他是讓我與阿蕓同居一室之后,一些生活習(xí)慣相互影響,同時他可以讓易容高手在暗中比較我們的不同。當阿蕓被害后,到一定的時候,他就可以將我易容成阿蕓。阿蕓雖然不會武功,但她是葉刺的女兒,又是呂一海的兒媳,所以易容成阿蕓,可以達到出奇制勝的目的!”
“后來,我與神手之間有了矛盾,大概從那時起,他就不再信任我了。所以才會出現(xiàn)你所說的神手暗使手腳讓我失憶的事,并借機將我易容成阿蕓的模樣!他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陰謀,對他的個性,我是再了解不過了。只是失憶之后的事,如今我已記不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利用已易容成阿蕓的我去實現(xiàn)他的計謀的!”
說到這兒,她才突然發(fā)現(xiàn)韓小錚一直沒有說話,不由有些吃驚地道:“喂,你怎么了?”
卻見韓小錚霍然起身,嘶聲道:“殺!”
段如煙聽出這個聲音已扭曲變形,顯然韓小錚已極端悲憤!
段如煙心念一轉(zhuǎn),急忙道:“我這兒還有一件阿蕓留下來的東西,現(xiàn)在也交給你吧。”
韓小錚忙走了過來。
段如煙的手握著,大概里邊有什么東西,她站了起來,將手向韓小錚伸去,韓小錚趕緊伸手去接。
就在兩人的手即將接上之時,段如煙身子突然一歪,然后她便“呀”地一聲叫了起來,好像是手中的東西落到地上了。
段如煙弓著腰在地上細細地找尋。韓小錚見狀,忙也蹲下身來,用手在地上摸索著,有些著急地道:“是什么東西?”
段如煙忽然驚喜地道:“不是在那兒嗎?”
她的手指著韓小錚的身側(cè)。
韓小錚趕緊側(cè)身去看,倏地,他覺得自己肋部一麻,已不能動彈了!
竟是段如煙乘機點了他的穴道!
韓小錚的臉上一臉的驚訝與疑惑!
段如煙輕輕地道:“你太沖動了,如果你這時去找神手,只能是白白送死!神手遠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韓小錚剛要開口,段如煙卻又已出指如電,點了他的啞穴。
段如煙道:“你什么都不用說,你放心,我對你絕沒有惡意,因為我已看出你對我沒有惡意。天下間沒有多少人能騙得了我,神手敢出賣我,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我最恨被人欺騙!”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變得很冷,其中充滿了怨毒之意,讓人聽了不寒而栗!無法想象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心中竟會有如此恨意!
段如煙的聲音又恢復(fù)了原先的婉麗動聽:“既然你不會騙我,那么我見到的藍絲巾上的字便也是真的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包括左之涯,我不會喜歡誰愛誰,只會恨誰,沒想到在我成了‘阿蕓’時,我竟會喜歡上你!這,是命么?”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一個不懂愛的女人是不健全不完全的女人,你卻使我變得完整了,雖然現(xiàn)在我并不會再愛你,但我會感激你?!?/p>
她竟將韓小錚輕輕地放倒在地上!
韓小錚什么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做。
段如煙道:“你放心,我并不是一個很輕浮的人,我只是覺得你一定很累了,我可以讓你輕松一些。”
她的手開始在韓小錚身上的關(guān)節(jié)、穴位上輕輕地敲打,用力的搓揉,韓小錚全身發(fā)出了接連不斷的“啪啪”之聲,聽起來似乎他的骨節(jié)已全脫臼了。
他的全身穴位開始發(fā)熱、發(fā)燙,熱氣從內(nèi)向外滲,暖烘烘的格外舒適。
一陣陣倦意向韓小錚襲來,他覺得四肢百骸都變得麻酥酥的,本因為悲憤而繃得幾乎要斷的神經(jīng)也開始放松下來了。
韓小錚竟就如此這般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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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小錚醒來時,天還沒有亮,此時,他被點了的穴道因時辰已過,已自行解開了。
他一骨碌爬起來,用力地搖搖頭,方有些明白過來,將昨夜的事記出個大概。
段如煙呢?
韓小錚急忙借著月光向四處尋覓,終于在一棵桃樹下看到了她,看來她的警惕性很高,韓小錚剛一走近!她已一驚而起!
韓小錚道:“是我?!?/p>
段如煙舒了一口氣。韓小錚真誠道:“謝謝你?!?/p>
段如煙反問道:“謝我什么?”
韓小錚道:“謝謝你告訴我那么多事,也謝謝你使我沒有做出無謂的犧牲?!?/p>
段如煙淡淡地道:“你不用謝我,我這個人做任何事都不會是無償?shù)?,我?guī)湍闶且驗槲倚枰媚悖 ?/p>
韓小錚沒想到她會如此說,不由一怔!
段如煙道:“我知道你的武功遠在我之上,而憑我的武功根本對付不了神手。這也是我受制于他這么多年的原因之一,所以,我要假借你的武功!”
頓了頓,她又道:“當然,這對你來說也是不吃虧的,因為我對神手,對六王府都極為了解,可以說如果少了我,你將很難有所作為。”
韓小錚暗暗驚訝于她獨特的說話方式,現(xiàn)在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是互為依存,段如煙完全可以說得冠冕一些,大可不必說得這么露骨。
段如煙忽道:“我的手藝怎么樣?”
韓小錚一愣,方明白過來,忙道:“很好,我從來沒有那樣輕松過!”
段如煙道:“如果不是我,也許你真的會瘋,昨天你已處于崩潰的邊緣了,只要再多一點點的刺激,你是必瘋無疑!到時又靠誰為阿蕓報仇呢?”
最后一句話,讓韓小錚出了一身冷汗。
天忽然又開始變得更暗了,韓小錚知道這是黎明前的黑暗。
段如煙忽然道:“你愿意聽一個故事嗎?”
韓小錚有些吃驚,心想:“她是怎么了?”
口中卻道:“你說吧,反正天還沒有亮?!?/p>
段如煙將身子倚靠在那棵桃樹下,沉默了一陣子,方以平緩的聲音道:“十幾年前,江東白城有一個知府,膝下無子,只有一女,所以這位知府極為疼愛他的女兒。九年前,在那個小女兒恰好十歲那年,這位知府告老還鄉(xiāng),要回他魯東老家?!?/p>
“從江東到魯東,千里迢迢,這位告老還鄉(xiāng)的知府帶著她的妻子與女兒還有幾位仆眾開始往回趕。知府本以為回到老家后,便可以度個安逸的晚年了。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他們一行人在走水路時,竟遇上了盜匪!那伙盜匪殺人越貨,不但搶了知府的所有盤纏銀兩,還要殺人滅口。知府當即便遭了毒手,,知府夫人怕遭凌辱,便抱了十歲的女兒一同跳入江中!”
“此時,那個小女兒已嚇得面無人色,被其母抱著投江之后,幾個浪頭打來,將她與母女打散了!盜匪見有人跳江,怕泄了行蹤而被官府追緝,便拼命劃船追趕,小女孩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母親被趕上之后,讓那伙禽獸拖上船去,亂刀戮死!”
說到這兒,段如煙的聲音略略停了一下,方道:“小女孩被眼前的慘狀嚇得連哭聲都沒了,只有眼淚在不停地流。事實上,沒多久,她再也沒有力氣與洶涌的江水相抗衡了,只有逐波而流,時浮時沉。小女孩當時心中萬念俱灰,以為自己必是死定了,即使那群禽獸不追上來,自己也會被江水吞沒。”
“盜匪又狂叫道向她這邊靠近,巨大的恐懼抓住了她的心靈,她終于一橫心,暗想:‘我寧可淹死,也不愿落在你們的手中!’于是,她便一頭扎入江中,不再浮起!很快,恐懼與憤怒還有江水可怕的力量一起讓她暈迷過去了!”
“她竟然沒有死!是下游一個專門網(wǎng)捕一種名為‘黃牙’之魚的人救起了她?!S牙’肉極鮮美,乃魚中珍品,但它白天從不在水中游動,而是在江底貼地而行,只有到了晴天的夜晚,它才會浮上來覓食。所以網(wǎng)捕‘黃牙’的漁民都在夜間出動,那小女孩正是被這樣的人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