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間的關(guān)系像一個蘋果,青澀時酸苦味太多,熟透了就失了水分,最好的感覺就是介于生與熟之間,酸甜適中,既有份親近又多份距離。而彭惠琴跟周友輝此時的感覺,就是個徹底熟透的蘋果,幾十年不變的“東西”,幾十年不變的“運動”,任雙方再努力,白開水泡的白米飯淡到了一塊兒。
到了別墅,彭惠琴已經(jīng)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周偉志見父親進了門,起了身。周友輝見了笑了笑,拉著兒子入了飯廳。
夜里十一點,周友輝回了臥室,彭惠琴體貼地替他脫掉了外套,問:“今天晚上見你吃得很少,是不是病了?”
周友輝搖了搖頭答:“今兒碰到了一個老朋友,一起吃了點東西?!?/p>
彭惠琴應(yīng)了一聲,本想著繼續(xù)追問是哪一個老朋友,可一想離婚證的事情怕是友輝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臨時去了董事會,也讓他面子上過不去,這事還是緩一緩再提。于是她笑了笑,體貼地答:“這樣要注意身體才行了,年紀大了,該保養(yǎng)的,就得保養(yǎng)了。”
周友輝聽著點了點頭,穿上了睡衣去了衛(wèi)生間。半個小時后,他走了出來,發(fā)現(xiàn)彭惠琴靠在床上,正專心地看著書,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等自己。
周友輝走了上去,掀開了被子。彭惠琴立刻放下了書湊了上來,手環(huán)在了周友輝的腰上,頭枕在了他的胸膛:“你啊,平日里沒見你怎么鍛煉啊,可身材就保持得這么好。人人都說男人到了中年就會禿頂發(fā)福的,你倒是好了,一件沒撈著?!?/p>
說完,她伸手輕輕叩著周友輝的胸膛。
周友輝笑了笑答:“你啊,這口氣倒像是希望我禿頂發(fā)福了。我要是這般了,你會不會就讓我這個老公光榮下崗了?!?/p>
彭惠琴聽了啐了一口:“都這把年紀了,還老不正經(jīng)?,F(xiàn)在都已經(jīng)老夫老妻了,說實在的,當(dāng)年我跟你結(jié)婚,指望的就是一輩子的事。你想下崗,我還不依呢!”
說完,她的指尖慢慢地摸索滑動,往下游走……
兩人結(jié)婚二十多年,彭惠琴如此主動還是第一次,這倒是讓周友輝有些不自在了,喉嚨有些癢,忍不住就輕咳了聲,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夫妻間的關(guān)系像一個蘋果,青澀時酸苦味太多,熟透了就失了水分,干巴巴的沒有情趣。最好的感覺就是介于生與熟之間,酸甜適中,就有份親近又多份距離。而彭惠琴跟周友輝此時的感覺,就是個徹底熟透的蘋果,幾十年不變的“東西”,幾十年不變的“運動”,任雙方再努力,白開水泡的白米飯淡到了一塊。
彭惠琴的手在周友輝下身游走。從來都是周友輝來取悅她,而這反過來的第一次已經(jīng)做得夠好,輕輕地撫摸,溫?zé)岬钠つw相互摩擦,周友輝的欲望在她的手下很快膨脹,讓她的自信心得到了滿足,抬了頭,嫵媚地看了周友輝一眼。
周友輝笑了笑,成熟的女人,時間沉淀下來的是永遠學(xué)不會的韻味。彭惠琴很懂得積累,并把這種積累在關(guān)鍵的時候展現(xiàn)給了周友輝。
周友輝吻了上去,濃烈的香水味,熏得他睜不開眼睛。吻后的唇上留下了油膩膩的油彩味道,周友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剛剛被挑逗起來的欲望突然間打了退堂鼓。他吸了一口氣,一手攬住了彭惠琴的腰,馳騁了兩下。興奮的中樞神經(jīng)帶動了彭惠琴發(fā)出了高亢的喊聲。就在那一刻,周友輝閉上了眼睛,如大海般廣袤的腦海里此時出現(xiàn)了一處懸崖,熟悉得就像是那曾經(jīng)在雨中矗立了許久的地方,前面是一個背影,而此時漆黑的一片,周友輝望著天,天空不僅沒有月亮,連一顆星也見不著,黑如墨汁。
這樣一出神,欲望有些軟。彭惠琴似乎也感覺到體內(nèi)的東西正在慢慢變小變軟。她發(fā)出了不滿意的輕哼,不停扭動著腰。
周友輝睜開了眼,眼睛上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紙,迷茫中,身下這個人閉著的眼睛正在慢慢睜開。
同樣的溫?zé)?,欲望沒有變化,依舊在慢慢變軟。他摸索著從床頭拿起了手機,顫抖的拇指撥動著鍵盤,照片調(diào)了出來。她的背影,他直直望著這手機的屏幕,口中發(fā)出了自語……
周友輝的手握著手機,此時耳邊傳來了彭惠琴很久沒有的興奮的呻吟聲,她也到了。而那一刻來臨前,破堤而出的“洪水”連同一股悲涼侵蝕了他的全身,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于是他閉了眼,黑暗襲來,還是那處懸崖,還是同樣黑暗的四周,他抬起了頭望著天,長長一聲吼叫,那一剎夜空中一個閃耀的北極星亮了起來。
事后,彭慧琴滿意地趴在他的胸膛問:“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在喃喃自語些什么,可聽不太清楚,你在說什么?”
周友輝疲倦地將彭慧琴攬入懷里,笑著說:“男人那時候能說什么都是些葷話,聽了怕你往心里去了,還是不聽見好。只要你滿意了,比什么都好。”
彭惠琴聽了,幸福地笑了笑,縮進了他的懷里。
全世界只有周友輝一人心里明白,那一刻他喃喃自語的只有三個字——“楊小三”,不僅如此,他終于明白,不管對錯,不管緣由,不管該或者不該,她已經(jīng)無可救藥地走入了自己的心里。
別了周友輝后,楊小三開著車繞著A市的環(huán)城路,到了油箱快見底了,才將車開回了自己的家。開了門,將全家包括儲藏室的壁燈都全部擰開,然后呆坐在了沙發(fā)上。周友輝的神態(tài)動作像是病毒般侵蝕了自己身體。
楊小三抓起了手機,撥通了張敏的電話。
張敏躺在沙發(fā)上接起了電話:“舍得跟我打電話了?想跟我說些什么?”
“你說,如果想要忘記一些東西,該如何辦才好?”楊小三問,“我今兒才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真的像電腦病毒一樣進了你的腦子,怎么去也去不掉。”
張敏一聽,撇了下嘴,答:“那樣的破男人,值得你這么對他么?找個更好的,一巴掌不僅能把他從你身體里拍出去不說,而且還可以拍到八百里外,永世不超生?!?/p>
“如果不是說他呢?”楊小三問。
“難不成真的是那個叫周友輝的?”張敏問。
楊小三低頭,停頓了一下,說了個謊:“不是?!?/p>
“不是男人,什么事能入你腦袋,還能變種成病毒的?”張敏搖了搖頭,“我不信了。”
“我問你事的,你怎么反過來問我了?”楊小三不悅地說。
張敏聽了笑了,答:“那簡單啊,格式化硬盤就來了。哪天想要格式化了,記得來L市找我,保證你滿意。”
楊小三聽了,猜她也沒什么招,于是嘆了一聲,自己心里一沖動打了電話,說完一通后,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問:“你跟宋林昆怎樣了?”
“怎樣?”張敏答,“我今天把他趕到客廳睡了?!?/p>
“還沒有好?”楊小三說,“你啊,你當(dāng)婚姻是發(fā)射火箭啊,一級準備,二級準備……折騰多久才夠?”
“我這一級準備二級準備才是正常的,你這一聲不吭就把火箭發(fā)射的才算不正常了?!睆埫粽f,“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啊,放下心里的擔(dān)子吧,我發(fā)動我廣大的人脈關(guān)系,改天幫你尋個好的。”
楊小三一聽,懶散地應(yīng)了聲說:“行啊,有家有室的最好。最好的境界就是別人幫我養(yǎng)男人,我只需要消費男人就夠了?!?/p>
“你……”張敏面對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無語。
夜里,丁聰回了嬌嬌的家。毛瓊芳又張羅了一桌子菜。丁聰剛落了座,周嬌嬌就提起了結(jié)婚的事。毛瓊芳聽了,低頭仔細地想了想,轉(zhuǎn)頭問丁聰:“五一節(jié)還有兩個多月,現(xiàn)在安排也還來得及,房子的事情怎樣了?”
丁聰正猶豫著該怎么回答,周嬌嬌已經(jīng)接過了話題:“早準備好了,丁聰學(xué)校分的房,六十多平方米的兩居室?!?/p>
丁聰聽了抬頭,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周嬌嬌。周嬌嬌見了,伸手在桌下狠狠掐了下丁聰?shù)拇笸取?/p>
毛瓊芳點了點頭繼續(xù)問:“親家那邊有沒有什么意見?我就這一個女兒,只要女兒過得好,我也就不圖什么了,而且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彩禮什么的就不用了?!?/p>
沒想到毛瓊芳竟然如此通情達理,丁聰趕忙點了點頭。
“那就下星期抽個空,雙方的二老見個面吧?!泵偡甲隽藳Q定。
“媽,他父母都在鄉(xiāng)下來一趟也不容易。過些日子再說,好么?”周嬌嬌答。
毛瓊芳點了點頭,說:“你爸那邊怎么也得去說一聲,別的事我都順著你了,可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通知他一聲?!?/p>
周嬌嬌一聽,立刻多云轉(zhuǎn)雨,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把坐一旁的丁聰嚇得一哆嗦,以為是自己剛說錯了什么話,趕忙站了起來。
周嬌嬌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母親說:“有他沒我,我一輩子都不承認這個爸?!?/p>
毛瓊芳聽了嘆了一聲。丁聰看了看毛瓊芳,再轉(zhuǎn)頭看了看正氣頭上的周嬌嬌,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忙打了圓場:“嬌嬌,有什么事咱們坐下慢慢說?!?/p>
周嬌嬌賭氣離了飯桌,丁聰跟了上去,體貼地替她揉著肩。毛瓊芳也放下了碗筷,慢慢走了過來,坐在了周嬌嬌的身邊,半晌嘆了一聲,似乎有話要講,卻因為礙著丁聰在場,而沒有說出口。
丁聰見了,知趣地說:“你們聊吧,媽,剛聽您說熬了一鍋湯,我去盛一碗。”
毛瓊芳說:“嬌嬌,他怎么說也是你的爸。況且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了,媽都已經(jīng)不在意了,只希望你能夠過得好,上一輩的事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其實他對我們已經(jīng)很好了,他給你找了那么好的工作,你偏偏不愿意,非去商場里賣什么手機……他跟我說起過,他心里也不是個滋味?!?/p>
“他跟你聯(lián)系過?說過多少次了,別跟那個人渣聯(lián)系了,你就是不聽?!敝軏蓩蓪⑹滞煸诹诵厍埃骸胺凑乙惠呑佣疾粫徦?!媽心軟,但是我不會,永遠不會……”
春日的陽光透過淺紫色的窗簾照了進來,淺紫色是丁聰最喜歡的顏色,窗簾是結(jié)婚那年兩人一起選的,一直選了整整一條街才選到了滿意的。溫暖的陽光經(jīng)過紫色后變成淡淡的玫瑰花色,楊小三睜開了眼,看著落在被子上的光芒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六十平方米的房子,幾年的耕耘,當(dāng)年播種下的愛情,已經(jīng)醞釀成濃烈的記憶,但短短的一個月卻已物是人非。
每當(dāng)看見這些承載記憶的東西,楊小三不免總會想到丁聰。每每想到心中像多了幾根刺,一陣陣地刺痛。而每到這時,楊小三又總會不知覺地想到了周友輝,那是一貼罌粟做成的鎮(zhèn)痛劑,藥到病除,痛沒有了,卻多了一絲淡淡的愁。
到了公司,遲到了兩分鐘。楊小三悄悄溜進了辦公室,還好,黃世仁沒來“巡房”。楊小三松了口氣,剛一坐下,柳青松就湊了過來,遞了一疊的資料給她:“黃經(jīng)理剛拿來的,讓我們看看,下午就出發(fā)?!?/p>
“她來過?”楊小三一臉緊張,“有沒有說其他的?”
柳青松搖了搖頭。
素來都睚眥必報的黃世仁竟然沒有抓住這個遲到的機會狠狠扣自己,楊小三不解,但翻開資料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原來不是不報,時機未到。A市下屬的一個貧困山區(qū),坐車也得八個小時才能到的地方,任誰都不會去,這種一般都是在男人中間以抓鬮方式產(chǎn)生結(jié)果的事,竟然直接落在了楊小三一個女人的身上??磥?,黃世仁氣得不輕,直接給楊小三判了“重刑”。
柳青松初來乍到,并不知深淺,以為是一次表現(xiàn)的機會,湊了上來,一臉激動地問:“老大,什么時候出發(fā)?”
楊小三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答:“幸好落水前還能把你給拽下來了,起碼有個墊背的了。那就把資料準備下,十點我們就出發(fā)?!?/p>
柳青松聽了楊小三的話,也猜到這事好像沒自己想得那么簡單,本想著多問幾句,又怕問煩了楊小三,自己沒什么好果子吃,于是點了點頭,縮回了自己的格子。
十點鐘,楊小三申請了一輛越野車出發(fā)了。臨行前兩人回家收拾了些簡單的衣物。一入山,最快也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出門前,楊小三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家,不知道怎的,竟多了份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悲涼,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關(guān)上了鐵門。
S省的西面是橫斷山脈,自然保護區(qū),山清水秀,同樣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的蠻荒之地。南面是江水沖刷的平原,土地肥沃,同樣也是商家必爭的樞紐地。兩個地方的差距不僅僅是海拔,更多的是經(jīng)濟文化的差異。
從A市出發(fā)一路入山,海拔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稀薄,人煙也越來越稀少。開車的師傅姓李,是巨人公司聘請的,因為經(jīng)驗豐富,所以每次入山都是由他來開車。今年見入山的竟然有一個一臉柔弱的女人,他也有些吃驚,入山后,有些疑惑地問:“往里走,海拔可能會上四千米,我開這么多年的車了,還第一次見公司派女人去,你確信沒什么高原反應(yīng)?”
李師傅這么一問,連楊小三心里也有些打鼓了。她從未挑戰(zhàn)過四千米的海拔高度,可現(xiàn)在是逼上梁山了,沒什么退路。若是現(xiàn)在打了退堂鼓,不用想也能猜到回去后黃世仁肯定手起刀落,一點不心軟地辭退自己,于是答:“真有高原反應(yīng),你們就把我就地丟了。弄個因公壯烈了,還能給我媽留筆錢?!?/p>
李師傅一聽,一愣,心里更不踏實了,于是問:“我是不是聽錯了,你們確定你們是去山里辦事的,不是去山里面自殺的?”
柳青松趕忙從后排探了個腦袋出來說:“我們老大說笑的,我們當(dāng)然是去山里辦事的。再說,老大有事了,還有我在,保準照顧著她不會出什么事的?!?/p>
師傅聽了,想了想,說:“我看你們兩個都是第一次入山,所以保險一點,到下一個縣買點氧氣帶上,怕有個萬一?!?/p>
柳青松點了點頭:“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此時周友輝坐在頂樓的辦公室里,陽光明媚。他起了身,站在了落地玻璃窗旁,斜靠在紅木的欄桿上,一手拿著一個水晶的玻璃煙灰缸,一手點了支煙。對于男人來說,煙真的是很好的一個道具,可以掩蓋很多東西。
煙很快抽完了,周友輝又點了一支,直到玻璃煙灰缸里裝滿了煙屁股,他才放下了煙,拿了手機翻出了照片仔細刪除。手機里的東西,一個DEL鍵很容易就這么清除了,可在他自己腦海里的東西,再多努力也是徒勞。而現(xiàn)在,他確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隱藏,消除一切可以作為“呈堂供證”的東西。
今天是周五,下午丁聰沒有課,他特地提早下班去了菜市場,買了只乳鴿給周嬌嬌補身體。二十塊一只的鴿子,丁聰費了好大的決心一口氣買了兩只,拎著往家走。走到家門口,周嬌嬌開門走了出來,拉著他就往外走。
“什么事這么急?”丁聰問,“需要跑腿的事告訴我,你現(xiàn)在都兩個多月了,醫(yī)生說少走動些好?!?/p>
周嬌嬌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對著丁聰說:“那正好了,一起去收房子?!?/p>
“收房子?”丁聰聽周嬌嬌這么一說,就像落進了冰窟窿,站在原地,有些窩囊地低著頭,像是出軌的丈夫被妻子抓了個現(xiàn)行,正受著批斗一般。
“看你那孬樣!”周嬌嬌伸手揪起了丁聰?shù)亩?,“房子是你的就該收回來,你要是不去,就是心里面還有她。那就趁著我們還沒有結(jié)婚,這事就先說清楚了:要么就回去找她,要么你就去把那房子要回來。”
丁聰聽了,嘆了一聲:“行行行,聽你的,但我先跟她打個電話聯(lián)系下行么?”
周嬌嬌聽了,點了點頭。
丁聰拎著塑料口袋就想往家里走,卻被周嬌嬌一把抓?。骸白呤裁醋?,要打就現(xiàn)在打。你別想著這事給拖過去了。這周末我就得住進去了,你那十多平方米的單身公寓,我已經(jīng)受夠了。丁聰你可聽好了,我不舒服,你兒子也不舒服?!?/p>
丁聰一聽,又矮了一截,他摸出了手機,打開了聯(lián)系人名單,按著那個從“老婆”修改成“楊小三”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通了,提示不在服務(wù)區(qū),丁聰松了口氣,把手機遞到了周嬌嬌的耳朵邊。
“打家里的?!敝軏蓩上铝嗣?。
丁聰趕忙又撥了家里的電話,沒人接聽。這下周嬌嬌才放棄了決定,說:“那晚上再試試,房產(chǎn)證什么的都已經(jīng)拿回來了,白紙黑字你的名字,又是婚前財產(chǎn),連婚姻法都保護咱,我就不信她能抵賴不成?”
丁聰聽著,咬著發(fā)白的唇,一聲不吭走進了屋子,從袋子里拿出了已經(jīng)扒光毛的鴿子,默默清洗起來。
山里出產(chǎn)鐵礦,加之最近幾年的水電開發(fā),路上長年跑的都是些重車,路面壓得破敗,坑坑洼洼積水很多,海拔上了三千米后天空開始飄雪,能見度很低,地上又起了暗冰。師傅很謹慎,楊小三坐在駕駛座上,睡得迷糊。
車轉(zhuǎn)過了一個大彎,楊小三驚醒了,看到了窗外,發(fā)出了一陣驚嘆。車窗外,滿山的松樹枝頭正壓著積雪,玉樹瓊枝、銀裝素裹,倒是跟A市的春意盎然有了鮮明的對比。楊小三很少看到積雪,看得入迷。
看了半天,楊小三轉(zhuǎn)過了頭,見柳青松正橫躺在車后睡得迷糊,于是伸手拍了下他的大腿說:“起來了,這么美的景色,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拍了半天,柳青松總算是動了動,他伸出了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不知道怎么,我的耳朵里就像有人在一旁敲鼓一般,難受得要死?!?/p>
柳青松這么一說,師傅接了話:“怕是你有一些輕微的高原反應(yīng)了。現(xiàn)在剛好三千米,再過去要翻蒙山,最高有四千米的海拔,你受得了不?”
柳青松聽了,剛夸下海口怕失了面子,于是努力打起了精神說:“沒事,沒問題的。四千米,五千米都沒問題。”
楊小三看了看他的臉色,說:“你當(dāng)發(fā)工資啊,四千五千都沒問題。你自己掂量著,不行記得提早說。師傅,大概我們什么時候能夠到H縣?”
師傅搖了搖頭:“今天的天氣不好說,搞不好要在山里過夜了。這一路的路況很差,跑了五個多小時了,連一半的路程都沒跑到。我剛算了下時間,如果路況一直這樣,頂多能開到蒙山的山腳,那里有個小鎮(zhèn),住宿條件雖然不好,但是勉強還可以歇腳。但是海拔也不低,差不多也有三千多米,夜里的氧氣更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
柳青松聽了,坐了起來拍了拍胸脯,努力裝著沒事說:“你就放心了,大學(xué)好歹我一千米長跑還是達標了的?!?/p>
說完,他張大了嘴,喘起了粗氣。
周偉志雖然明面上說是營銷二部的一個普通員工,但是享受的待遇比黃世仁還要高上幾分。黃世仁為此特地將以前十多個平方米的資料室清理了出來,搬了過去,把自己的辦公室給了周偉志。周偉志見了雖覺得不妥,但回頭一想,跟一大幫子人待一個大間像坐牢房一般,養(yǎng)尊處優(yōu)慣的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所以面對黃世仁的恭維,也就欣然接受了。
所以才沒幾天,營銷二部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爺,好比一件瓷器,中看不中用的。從上到下沒一個人敢安排太子爺做事的。而且,當(dāng)楊小三讓太子爺抱了一疊資料被處“極刑”發(fā)配邊疆干活,而最終受到打擊這一活生生的例子后,更沒有人敢踏入太子爺?shù)摹皩媽m”半步了。
周偉志待在二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很無聊,上了會兒網(wǎng),看了會兒書,閑得發(fā)霉了,于是起身走出辦公室透透氣。
一出門,正好撞見了從黃世仁辦公室走出來的劉海燕,這么一撞,劉海燕手里的資料“啪”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周偉志見了,趕忙彎腰去撿。劉海燕一見,也顧不得淑女矜持,尖聲大叫一聲:“別動!”
這么一叫,倒是把周偉志嚇了一跳,抬頭看著劉海燕。
劉海燕惶恐地蹲了下來撿起了資料,說:“對不起,對不起。這點小事怎么能麻煩您?”
周偉志一愣,覺得往日想法尋著機會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的劉海燕竟然像變了人一般,正想著,見她已經(jīng)抱著資料走遠了。于是他跟著劉海燕進了大間,前腳剛踏進去,大間里就像老鼠窩里來了只貓一般,立刻安靜了。
周偉志走了一圈,竟沒一個人搭理。直到他看到了楊小三的位置是空的,于是轉(zhuǎn)頭問了劉海燕:“楊小三呢?”
劉海燕正忙著整理資料,聽太子爺這么一問,趕忙停了手里的工作,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說:“托您的福,去H縣出差了?!?/p>
周偉志聽了,知道話里有話,也沒有多問便出了大間。
下午六點下班時,因為自己的車進了修理廠,周偉志搭父親的車回家。這讓周友輝一門心思打算去半山別墅喝茶的事給廢了。
周友輝嘆了一聲,拿了外套走出了辦公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都有約束自己的法則。記得二十多年前,在工廠里做第一線的技術(shù)工人時,車間主任對周友輝說過,想要活的率性,就得往高處走,高了,你說的話就是法則。而如今事實證明,越高約束自己的法則越多。反而在最底層無欲則剛,所謂的率性才會復(fù)活。想到這里,周友輝竟有些惦記著那段日子了。
周友輝下了電梯,走到車前,周偉志已經(jīng)站在了車旁,于是按了下開關(guān)。周偉志徑直地坐在了副座。車行了十多分鐘,見周偉志一直沒有說話,周友輝于是問:“今天怎么了?工作上遇到不順了?”
周偉志聽了,想了想問:“也不是,爸,我想問問H縣在哪兒?”
“H縣啊?!敝苡演x開著車說,“S省最窮的縣,橫斷山脈上,縣城的海拔不高,只有兩千多米,可去那里只有一條省道,還得翻一座四千多米的蒙山,交通不便,除了些愛好攝影的人愿意去外,一般人都不會去。而且一般都是七八月份去,那里一年也只有這兩個月沒有積雪,風(fēng)景也很好?!?/p>
“這個季節(jié)去那里會怎樣?”周偉志問。
“這個季節(jié)啊?”周友輝答,“我也沒去過,不過應(yīng)該是零下十多度吧,肯定是積雪一尺多厚,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我們公司在那里面有項目?”周偉志問。
周友輝點了點頭:“別看H縣又窮又偏的,卻有兩個寶。一個是水電資源,一個就是礦產(chǎn)。我們在那里面有個控股的煉鋼廠,鐵礦石直接用那里便宜的電變成鋼材。前些年我就瞄準了這個市場,很早就進去了。所以,巨人已經(jīng)擁有了H縣百分之七十的鋼材產(chǎn)量?!?/p>
周偉志點了點頭。
“不錯啊,看來你是在用心學(xué)。這才去營銷部幾天就看出個門道來,抓到了關(guān)鍵?!敝苡演x笑了笑說,“爸可是等著你接班了,現(xiàn)在看來日子是不久了?!?/p>
周偉志聽著,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山里的天黑得很早,不到六點已經(jīng)暗得如半夜。李師傅松了口氣,指了指遠處有幾盞昏黃的燈光的地方,對楊小三說:“運氣不錯,總算是天黑前到了,不然的話只能把車停山上過夜了,這段時間路上有暗冰,再牛的師傅也不敢開夜車啊?!?/p>
楊小三點了點頭,看著遠處只有幾盞燈火的地方,問:“這就是你說的小鎮(zhèn),就幾盞燈,能有多大???”
李師傅聽了,笑了笑有些得意地說:“你以為是A市周圍小鎮(zhèn)的規(guī)模啊?就算是H縣,也沒有A市周圍的鎮(zhèn)大。明天你去了H縣城就明白了,一條街就一個賓館,三家企業(yè),除了開礦的那家外,就是我們公司開的?!?/p>
正說著,車進了小鎮(zhèn)。果然小得夠精致的,就沿著公路兩旁建了一家旅館,一家餐館還有幾間破敗的小屋子。此時所有停車的空地已停滿了各類的重車,李師傅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個小縫隙,見縫插針地停了進去。停了車,李師傅回頭對楊小三說:“我先去辦住宿,看著停車的樣,怕是房間都不夠?!?/p>
楊小三回了頭,拍了拍躺在車后的柳青松。拍了半天,人總算是醒了,有氣無力地問:“到了H縣了?”
“早著呢,才走了一半的路。今天就在鎮(zhèn)上過了,趕緊起來吃點東西,明早再上路?!睏钚∪稹?/p>
柳青松一聽只到了一半,差點一口氣沒有緩過來就暈過去。楊小三推開了車門,一陣涼風(fēng)灌了進來,像帶了刺一般,臉頰發(fā)疼。她趕忙拿了羽絨服穿上,用帽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見柳青松正搖搖晃晃從車上走下來,細胳膊細腿的,渾身打顫。借著小店透出的燈光,楊小三見他本來就白凈的臉上此時白得發(fā)青,與僵尸沒兩樣,于是問:“怎樣?還受得了嗎?”
柳青松一聽,連勉強打臉充胖子的力氣都沒了,有氣無力地說:“胸口有些疼。”
“剛才誰還逞英雄?!睏钚∪犃藫u了搖頭答,又上車翻出了氧氣袋遞給他:“吸上。”
柳青松知道理虧,也不敢說話,默默地接了氧氣袋。
此時李師傅走了回來,手里拿了一個號牌說:“我就知道晚了,好不容易才高價搶了一個單間,我們男人就睡車里了,單間給你?!?/p>
楊小三接過來看了看說:“算了,還是給他好了。你看他這樣子,再在車上睡一晚,明天還能喘氣么?你把他扶房間里去吧。”
李師傅上前將柳青松扶住,走了幾步,柳青松一臉尷尬,回了頭對著楊小三說:“還是我睡車上,你一個女人,怎么辦?”
“死不了。”楊小三白了他一眼,“但是我知道,你如果不去房間里就死了,自己選?!?/p>
柳青松點了點頭,跟著李師傅一起往房里走。李師傅一路走一路笑著問:“大學(xué)剛畢業(yè)吧?”
柳青松此時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答話了,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李師傅繼續(xù)說:“你們這些八零后的大學(xué)生怕是沒吃過這種苦吧。”
柳青松又點了點頭。
“是那丫頭帶你的吧。潑辣不說,說話也帶刀帶刺?!崩顜煾迪铝伺袛?,“像你這么個男子漢被她這么呼來喝去的,肯定心里頭憋屈?!?/p>
柳青松聽了卻笑了笑,想著平日里罵到他狗血噴頭的楊小三,此時卻沒眨眼地將房間讓給了他,心中多了些溫情,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就像他已故的母親。他的母親在他十二歲那年車禍去世了,父親不到半年又娶了一個,從那時開始,他就缺失了那種能把關(guān)心藏在打罵之后、卻又能如暖流入自己心坎的愛。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回頭,看著站在寒風(fēng)中捂著手跺著腳的楊小三,笑了笑說:“李師傅,你不了解她,她只是嘴上厲害?!?/p>
剩下的半句,柳青松沒有說,“其實,她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心……”
十多分鐘后,李師傅從小旅館走了出來。楊小三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了,中午進山前路邊吃過的面,早餓了,于是問:“他怎樣?”
“看樣子夠嗆,進門倒床就睡了?!崩顜煾悼戳丝礂钚∪f:“要不你睡車上,我一個男人,常年跑長途的,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晚就行了?!?/p>
楊小三聽了,答:“明天翻蒙山,我倆的命都在您手里,您還睡車上吧。您就當(dāng)我是為了自己的命著想。李師傅也餓了吧,只有一個餐館,先祭下五臟廟吧?!?/p>
說完,不等李師傅點頭,就往鎮(zhèn)上唯一的餐館走去。
此時正是餐館熱鬧的時候,一路行車疲憊的司機們正三三兩兩坐在店里,要兩盤花生米、二兩老白干聊得熱鬧。楊小三到的時候,狹窄的屋里連個角落都沒有。店老板拎了兩把椅子出來,放在路邊,楊小三搓著手坐了下來。
幾分鐘后,店老板搬來了一個火爐。楊小三凍僵的手立刻就湊了上去:“老,老板,有什么……吃的?!?/p>
楊小三開口說話時,才發(fā)現(xiàn)嘴已經(jīng)凍得發(fā)麻。
老板遞了一個菜單過來,楊小三看看全是些肉類、罐頭類,還貴得離譜,用在A市買兩斤肉的價錢點了一碗素面。李師傅見楊小三點的素面,也不好意思點其他的。
老板拿著菜單走了,楊小三坐在路邊的條凳上,手圍著火爐。此時雪已經(jīng)停了,冰涼的山風(fēng)卻刮得更烈了。楊小三伸手攏了攏帽子抬眼望著天,墨一般的夜,什么也見不著,屋內(nèi)吵鬧的行酒令傳了過來,李師傅碰到了熟人進了屋子,楊小三坐在原地,好像掉進了深坑一般,越發(fā)孤寂了。她心中嘆了一聲,摸了手機低頭一看,半格信號也沒有,宣判她已經(jīng)被現(xiàn)代文明隔離了。
丁聰走出了浴室,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一邊向周嬌嬌走了過來。此時,周嬌嬌正坐在沙發(fā)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電視。見丁聰走了出來,于是拿起手機丟進了他的懷里。
丁聰?shù)皖^看了看手機,跟一只流浪狗般眼巴巴地看著周嬌嬌。周嬌嬌一見,不耐煩地答:“看我做什么,打啊。”
丁聰猶豫了幾分鐘,總算撥通了楊小三的電話,對方提示依舊不在服務(wù)區(qū)。丁聰竟然松了口氣,顫悠悠地將手機遞到周嬌嬌的耳朵邊。
周嬌嬌拿起瓜子繼續(xù)嗑起來,不到五分鐘她做了決定:“明天周末,一早我們直接過去,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再說了,我們只是要這廟,和尚跑了正好?!?/p>
丁聰一聽,心里不是滋味兒,原來這世界上的女人有很多種,差別竟如此之大。丁聰?shù)牡谝粋€女人就是楊小三,從她的身上,丁聰否決了書上關(guān)于女人善變的結(jié)論。直到一次偶然邂逅認識了周嬌嬌,才知道就像中國制造一樣,光鮮的外表后還有如此大相徑庭的性格。
書房里,周友輝泡了壺碧潭飄雪。他喜歡的茶其中一種就是碧潭飄雪,有淡淡清香的茉莉味。那天為了楊小三,特地選了有濃烈玫瑰香味的鐵觀音,那是周友輝第一次喝這么濃烈的茶,唇齒芬芳之中望著她,就像那精致的茶點,下酒的小菜。
一壺茶,周友輝一個人一直喝到了十點多,忘記了身在家中,像在腦海里放一部自產(chǎn)自銷的老電影,電影的主角是她,配角是自己。他拿起了手機翻出了楊小三的電話,正想著打過去,書房的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敝苡演x放下了手機,說了一聲。
門開了,彭惠琴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聲問:“今兒怎么喝了這么久?!?/p>
周友輝聽了答:“公司的事細細琢磨琢磨,不覺就想了這么久了。呀,這都快十一點了,還好,你來提醒我時間,不然指不定想多久了?!?/p>
彭惠琴寵溺地笑了笑,說:“你啊,幾十年就這樣了,一想起了工作沒完沒了的?!?/p>
周友輝笑了笑,挽起了彭惠琴的手走出了書房。
高海拔的開水只能燒到八十多度,煮出來的面都是夾生的。楊小三吃了幾口,除了咸味找不到任何味道,為了肚子勉強吃完。
天凍得厲害,楊小三看著李師傅已經(jīng)融入了司機的團隊,于是起身去了柜臺付賬,此時突然想起了房間里的柳青松,他將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于是問老板:“你這里有沒有賣什么稀粥之類的?”
老板搖了搖頭說:“你也看到了,今天路況不好,這么小塊地,來了這么多車,都停這里過夜,別說粥,連飯早就已經(jīng)賣完了?!?/p>
楊小三低頭想著買點什么好時,一眼看到了路邊剛才自己圍坐的火爐,于是轉(zhuǎn)身回來,問老板:“那你這里總有米吧,給我個小鍋,我自己熬一點,到時候錢算給你就是了?!?/p>
老板在廚房里找了一口小鍋,又去倉庫里抓幾把糙米丟進了鍋里,遞給了楊小三。楊小三低頭看了看,一半的米粒一半的沙子,泛著淺黃色,她搖了搖頭拿著進了廚房。山里的冰水,指尖剛碰到刺骨的冷就竄上了大腦。于是一咬牙,整個手泡進了水里,等洗完后,手已經(jīng)凍得跟五根紅蘿卜一般了。
楊小三端著往火爐上一放,搓著通紅的手坐了下來,一邊暖手,一邊拿了木勺熬著粥。
深夜的大山冷風(fēng)呼嘯,道路兩邊已凝結(jié)了厚厚的暗冰,溫度降到了零下。楊小三跺著腳,恨不得整個人把火爐抱起來。高海拔加之低溫,一鍋粥熬了將近一個多小時,依舊米粒是米粒水是水。楊小三嘆了一聲,也不死心,依舊在寒風(fēng)中守著個火爐。
夜里十一點鐘,李師傅從溫暖的屋里走了出來,喝了兩杯后身體暖了起來,見楊小三還坐在屋外,忙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外面天寒地凍的,趕緊去屋里暖暖吧?,F(xiàn)在人也散了不少,有空地了。”
楊小三睜開了疲憊的眼睛,看了看李師傅通紅的臉頰,聞了聞濃烈的酒味,說:“李師傅,你這酒喝的,明天有問題么?”
“我啊,都習(xí)慣了。不打緊,倒是你?!崩顜煾悼戳丝礂钚∪按蕉純龀汕嗌?。”
楊小三笑了笑,揭開鍋,一鍋稀粥,終于在她持之以恒三個小時的努力下熬成了。米粒的香味在這個環(huán)境里變得尤為誘人。楊小三拿了旁邊放著的一次性飯盒裝了一碗,遞給李師傅:“李師傅,趁熱麻煩你拿給柳青松,他不能不吃一點兒東西?!?/p>
李師傅一愣:“你在這天寒地凍地待了三個小時,就為他熬粥?”
楊小三明知道李師傅的話并沒有說錯,可她嘴上卻沒有承認,而是裝著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面太難吃了,只好自己動手熬了。熬多了點,你就帶點給他。病人為大,我?guī)鰜砹?,有個好歹不被他家人活剝了?小年輕剛參加工作什么都不懂,所以總得照顧著他?!?/p>
李師傅聽了也不反駁,心領(lǐng)神會地笑了笑,端起了飯盒就往小旅館去了。
望著李師傅的背影,楊小三輕笑了一聲,準備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她低下頭用被火爐捂熱的雙手揉著雙腿,揉著揉著就想起溫暖的被窩,自己睡覺的臭毛病,一條腿搭在丁聰?shù)纳砩稀@么一想心里一陣酸苦,越發(fā)用力地揉自己的雙腿了。
李師傅敲了好幾次小旅館的木門,柳青松終于有氣無力地答了一聲。李師傅推門走了進來,見他正躺在床上,張大嘴喘著氣,于是一臉的擔(dān)憂問:“怎樣?不行的話,明早就下山。”
“沒……沒事,男子漢若是這點苦都受不了,一定……會被她笑話了。”柳青松答。
“你這么怕她啊?”李師傅笑一笑答,“看你見她跟老鼠見了貓,怕得命都不要了?”
“不跟你說這些,我……我們有代溝。這個是尊嚴問題?!绷嗨梢槐菊?jīng)地回答。
“是啊?!崩顜煾荡?,“老了,很多事情是不理解了。吃吧,她特意替你熬的。三個多小時守雪地里,我家那口子,結(jié)婚都二十多年了,我都不能肯定她會這樣替我熬粥的。”
說完,李師傅起了身,推門走了出去。
柳青松捧著溫?zé)岬娘埡谐粤似饋怼R煌霙]有加入任何的調(diào)味料的白粥,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吃到最美味的東西。
一碗熱粥落了肚,身體暖了些,柳青松看著窗外?;椟S的燈下墨色夜空又開始飄起了雪花,他抓了外套撐著下了床,站起來的一刻,胸口的那塊石頭突然又沉了幾分,幾個踉蹌,他又跌回了床上,大口喘氣。
幾分鐘后,柳青松總算喘過氣來,從口袋里摸出了手機,翻出了楊小三的號碼,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有信號,柳青松一怒,將手機扔在了床上。
揉了十多分鐘,楊小三的腿終于緩過了勁,剛起身,見李師傅走了過來,于是問:“送到了沒?”
李師傅點了點頭。
“他怎樣?”楊小三問。
“反應(yīng)不小,可那小子還死撐著?!崩顜煾敌α诵?,“怕你來著?!?/p>
楊小三一聽,笑了,答:“沒辦法,天底下最兇的就是母老虎了。明天看情況吧,如果不行了,就不死撐了,打道回府?!?/p>
李師傅聽了點了點頭:“對了,住的事我剛才已經(jīng)解決了,我去幾個老朋友那邊擠擠,你睡車上吧。記得不能開空調(diào),這一路過去要翻過蒙山才有加油站,如果山頂上沒了油,那可就慘了?!?/p>
楊小三結(jié)了賬,上了車,在后座躺了下來。三菱的越野車,楊小三一米六的身高只能蜷縮起來側(cè)身躺在座位上,脫下來的短款羽絨服蓋住胸口就蓋不了腳丫子,雪地里冷風(fēng)溜進來凍得瑟瑟發(fā)抖,一直到了凌晨三點多才迷糊睡去。
一早,A市依舊是陽光明媚。周偉志從夢中醒來,伸了伸懶腰,周末的早晨多了一份慵懶一份恬靜。周偉志穿著悠閑服下了樓。早晨的陽光下,周友輝拿著份報紙坐在陽光花房的藤椅上讀著早報。
“媽呢?”周偉志問。
周友輝答:“出門去了,她們一幫子老太太們的事,可比我們還要忙碌的?!?/p>
周偉志點了點頭,說:“我也要出門一趟,車行通知今天取車?!?/p>
周友輝聽了點了點頭:“去吧,以后開車小心點?!?/p>
周偉志聽了點了點頭,出了門。
周友輝放下了手上的報紙,走出了別墅,院子里種滿了彭惠琴喜歡的黑色郁金香。周友輝在郁金香繞著的木椅上坐了下來,價格不俗、外觀瑰麗的花卻沒什么香味。周友輝看了半天,跟哈巴兒狗般嗅了半天,最后微微嘆了一聲,從包里掏了手機翻到了楊小三的電話,彭惠琴的聲音從身后響了起來:“你啊,真是越老越會享受了?!?/p>
周友輝關(guān)了手機,轉(zhuǎn)頭見彭惠琴正從屋子里款款走了過來。
周偉志領(lǐng)了車,因為是巨人公司指定的修車店,所以修車費一萬一,只需要簽個字就OK了。簽完字,客戶經(jīng)理畢恭畢敬將這個財神送到了車上。上了車,周偉志一眼就看到了那天張敏給自己的名片,想著錢自己已經(jīng)墊付了,也得知會她一聲,于是照著名片上的電話撥了過去。
張敏此時正在電梯上,她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天將宋林昆趕出了臥室。前幾天,他還能眼巴巴可憐兮兮來求自己幾句,而今天一早起來,人已經(jīng)不見了。打他的電話竟然沒有接,這讓張敏緊張了起來,不僅屋子角落翻了個遍,連宋林昆的老爹到他的發(fā)小的電話都打了個遍,正想著去公司尋人,剛出門,周偉志的電話就來了。
“找誰?”一見是陌生的電話,張敏沒好氣地問。
“你好,我是上次跟你相撞的車主?!敝軅ブ竞芏Y貌地回答。
“哦,車修好了?多少錢?”張敏問,“你告訴個數(shù)和賬號,錢我直接匯過來?!?/p>
“不用了?!敝軅ブ菊f,“我打電話來就是告訴你的。”
張敏心情本來就不好,聽他這么說,也沒有什么好脾氣答話,于是輕笑一聲:“果然是有錢人啊,人民幣都是當(dāng)草紙用的?!?/p>
周偉志本想解釋,剛說一個字,電話毫不客氣地掛了。他一愣,搖了搖頭,將手機丟在副駕座上,擰開了廣播,出了車行。
廣播里,磁性的聲音正在播放天氣預(yù)報“蒙山大雪,零下十一度……”
“零下!”聽到這里,周偉志重復(fù)了一句,探出頭看著窗外,無比耀眼的A市陽光。一處紅綠燈,他拿起了手機翻出了楊小三的電話撥了出去,冷冰冰的機器女音:不在服務(wù)區(qū)。這么一聽,周偉志的背脊梁在那一瞬間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生生發(fā)疼。雖然派她去那里的不是自己,但終究有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