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運剛，１９６５年生于重慶市梁平縣。１９７２年的秋天，天藍得像透明的寶石，云彩淡得像薄薄的輕紗，陽光暖洋洋地照著，樹上的小鳥不住聲地叫著……

在梁平縣一所普通的農(nóng)村小學(xué)里，一群剛剛上學(xué)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睜大了眼睛望著教室門口。教室挺簡陋：土地、泥頂，木頭做的黑板、課桌和長條凳。屋里干凈整齊，桌凳排得整整齊齊。

走進教室來的是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她個子不高，梳著短發(fā)，微笑著向孩子們點點頭說：

“我姓陳，以后你們就叫我陳老師。今天是新學(xué)期的第一天，從現(xiàn)在起，你們就是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了?！?/p>

孩子們都仰著臉，認(rèn)真地聽著，只有鄒新冬、糖塊兒和小豆兒不時地望著窗外，他們心里惦記著好朋友三娃呢，他怎么還不來呀？

三娃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伙伴。春天到河里捉小魚，夏天到樹上逮知了，秋天到山坡上割草，冬天到場上打雪仗……他們四個形影不離，像用膠粘在一起一樣。這回又輪上他們四個一塊兒上小學(xué)，要是三娃不能來，該叫人多失望啊！

陳老師從講臺上拿起兩本嶄新的書，說：“我就要把書發(fā)給大家了。書是叔叔阿姨為我們編的，工人叔叔為我們印的。他們都很辛苦，希望大伙一定要像工人愛機器，解放軍愛武器一樣愛護書，不要在上面畫小人，更不能用來疊飛機……”

“哈哈哈”，孩子們笑了。

“你們笑？是笑我說錯了？那好，到了學(xué)期末，大伙都把書放到課桌上，那時候再看陳老師今天說的對不對，好嗎？”

“好！”教室里一片喊叫聲。

陳老師把一本本新書送到一雙雙小手里。秋風(fēng)吹進教室，輕輕地掀動書頁。新書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孩子們的心。

一陣牛蹄聲由遠而近，孩子們騷動了。雖然聲音不大，可聲音在早晨靜靜的田野上回蕩，顯得格外清晰。聲音越來越近，他們看到一頭大水牛馱著一個赤腳的孩子走進校門。他一翻身從牛背上跳下來，匆匆地把牛拴在校園的黃桷樹下，就向教室跑來。

是三娃！鄒新冬、糖塊兒、小豆兒差點叫出聲來。要不是在教室里，他們一定會跳起來，撲上前去。

三娃一頭闖進了教室。陳老師仔細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矮矮的個子，瘦弱的身板，大眼睛不好意思地垂下來望著地面，一頭黑發(fā)亂蓬蓬地豎在頭頂上。他為什么第一天上學(xué)就遲到？又為什么牽著一頭牛來上學(xué)？陳老師多想馬上就知道啊?？墒顷惱蠋熓裁匆矝]問，只是輕輕地拍拍他那瘦削的肩膀，讓他在一個空位上坐下，發(fā)給他兩本新書，接著又講課了。

三娃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剛拿到的新書。他多喜歡書??！為了能讀書，昨天他跟爸爸、媽媽磨了整整一天。最后爸爸不得不答應(yīng)他去跟隊上說說，讓他給隊上放牛，掙工分好念書。

隊長聽說三娃要放牛，禁不住哈哈大笑：“行嗎？還沒牛高，能牽得住牛？”三娃一聽，急得差點沒哭出來。他拽著隊長的袖子懇求說：“別看我個子小，力氣可大呢。我準(zhǔn)每天都讓牛吃得飽飽的，把牛喂得肥肥的。您讓我放牛吧，我想讀書啊！”隊長讓這個倔強的孩子給說動了，答應(yīng)晚上隊里研究研究再給他回話。

今兒個一早，隊長真把一頭大水牛牽到三娃家里來了。他把牛鼻繩交給三娃，又囑咐了幾句，這才放心地走了。三娃別提有多高興了。他摸摸牛鼻梁，又貼了貼牛的面頰，這才牽著它往山腳下走。牛還沒喂呢，說什么也不能讓它餓肚子。等三娃騎著牛緊趕慢趕地往學(xué)校走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現(xiàn)在，三娃早把窗外的牛忘了，他完全沉浸在書里了。這位在敵人鍘刀前挺著胸膛的女英雄，不就是劉胡蘭嗎？這位用自己身體堵住敵人碉堡上的機槍眼的，不就是黃繼光叔叔嗎？??！這是雷鋒，他正抱著小孩、帶著孩子的媽媽在風(fēng)雨中趕路呢！這些英雄，打他剛懂事的時候就聽爸爸媽媽講起過。他從書包里掏出鉛筆盒，拿出畫畫用的蠟筆，用心地把那些英雄都涂上了各種鮮艷的色彩。

陳老師走過來，慢慢地從三娃的手里抽出了那本書。同學(xué)們像小鴨子似的伸長了脖子，教室里頓時安靜極了，看來三娃一定要挨批評了。

陳老師一頁一頁翻看著三娃的書。她看到凡是英雄的畫面，都被三娃涂上了顏色。她不禁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孩子，輕聲說：“你很愛這些英雄，是嗎？”三娃點了點頭，陳老師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娃站起來小聲回答說：“何運剛?！?/p>

除夕夜用壓歲錢買書

轉(zhuǎn)眼間一學(xué)期過去了。放寒假沒幾天，孩子們盼望的春節(jié)就到了。除夕之夜，孩子們提著花燈，拿著糖果，和小伙伴們捉迷藏，放花炮。這條不太寬的街上花燈成龍，爆竹連天，成了孩子們的樂園。

何運剛早早離開了飯桌，抹了抹掛在嘴邊的油花跑了出來。他伸手摸了摸衣兜，那里邊放著媽媽剛剛給他的壓歲錢；主意打定，他急急忙忙往外走。妹妹小鳳緊緊地跟著哥哥，小運剛怎么攆也攆不走，只好帶上她直奔鄒新冬家。

一推開院子的柵欄門，小豆兒和糖塊兒早來了。鄒新冬正貓腰點爆竹，小豆兒捂著耳朵，瞪著眼，看得正帶勁。糖塊兒嘴里鼓鼓的，準(zhǔn)又在吃糖。

“喂，咱們快走啊，別看過年店鋪關(guān)得晚，人家也不會為咱們開通宵??！”運剛招呼說。

“走，咱們走。”說著，五個孩子沖出了門。他們幾個要干什么去呢？原來是到城西去買書。離過年還有好些日子，運剛就跟小伙伴講了，過年大人給的錢，誰也不準(zhǔn)花，都拿出來買書，大家合著看，三個小伙伴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了。

運剛一直想有一套寫英雄的書，劉胡蘭、黃繼光、董存瑞，還有出在他們省的小英雄劉文學(xué)。要是把這些書帶在身邊，什么時候都能看，那多帶勁。

五個孩子連跑帶跳地來到新華書店的時候，書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運剛扒著門縫往書店里瞅，見燈亮著。他趕忙把小豆兒招呼過來，指指屋里說：“你瞧，燈還沒滅，準(zhǔn)有人，咱們敲門求求他，興許能成?！?/p>

咚，咚，咚。幾個孩子用力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來的是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姑娘。她奇怪地望著這些孩子，問：“你們有事嗎？”

運剛趕緊說：“阿姨，我們想買幾本書?！?/p>

“這么晚了，你們來買書？”

“您不信？”運剛趕緊從兜里掏出錢來，這是三張嶄新的兩角錢一張的鈔票?！澳矗覀冇绣X！”小豆兒和糖塊兒也趕緊把手伸出來，那幾張一直攥在手里的新鈔票，讓汗水給浸得潮乎乎的，還冒熱氣呢?？粗⒆觽兡侵睒?，姑娘笑了，她把門敞開說：“快進來吧！”

五個孩子一下子擠了進去。嗬，這里的書可真多，書柜里，書架上，擺得滿滿的。

姑娘問：“你們要買什么書呢？”

“寫英雄的！”幾個大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

“寫英雄的。”姑娘重復(fù)了一句，熟練地從書架上把書一本本抽出來，放在桌上，“來，你們挑吧?！?/p>

運剛自己揀了三本，還給小鳳買了一本。小豆兒、鄒新冬買了兩本，糖塊兒的錢只夠買一本的了。他把錢都買糖吃了。

孩子們滿意地揣著書，謝過好心的阿姨，走出書店。盡管寒風(fēng)刺骨，他們也滿不在乎。

小鳳拿著那本火紅的少年問運剛：“哥哥，這書里寫的是什么人呀？”

“寫的是劉文學(xué)！”運剛回答，接著他給妹妹講起了少年英雄劉文學(xué)的故事，說到劉文學(xué)拼死跟壞蛋地主英勇斗爭的時候，他語調(diào)激昂，眼睛里閃著怒火。

故事講完了，運剛問大家：“你們說，要是碰到這樣的事情，咱們能像劉文學(xué)一樣勇敢嗎？”

多么嚴(yán)肅的問題呵，他的三個小伙伴一時都沒有吱聲。運剛堅定地說：“能，一定能！”

妹妹驚奇地問：“當(dāng)英雄？那不是會死嗎？”

運剛看了看還不太懂事的妹妹，認(rèn)真地說：“為革命而死，死了也光榮?！?/p>

風(fēng)還在刮，孩子們心里卻熱乎乎的。他們跑啊，走啊，漸漸地看到自己家門口掛著的燈籠了，一閃一閃的紅光，像在迎接孩子們歸來。

除夕的夜晚可真熱鬧。放花的，看燈的，運剛卻哪兒也沒去，他舍不得放下手里剛買來的書。

夜深了，燈花滅了，運剛抱著書睡著了。

知錯能改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運剛已經(jīng)上三年級了。

一個夏天的清晨，薄霧蒙蒙，運剛放著牛來到山坡上，鄒新冬、糖塊兒、小豆兒和另外幾個同學(xué)也跑到山上來了。

今天，吸引他們的是山坡那邊，鄰近公社的一片李子林。熟透了的李子掛滿了枝頭，微風(fēng)一吹晃晃悠悠，饞得孩子們心里直癢癢。

“注意。”運剛從牛背上跳下來，挺神秘地對大伙說，“你們分三路包圍李子林，我來掩護?！?/p>

伙伴們開始行動，一眨眼連個人影也看不見了。運剛看大伙都鉆進了林子，就故意大聲唱起山歌來。

不大一會兒，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從林子里鉆出來。他們的衣兜、褲兜都揣得滿滿的，連嘴巴里也塞滿了李子。眼看著大伙就可以滿載而歸了，誰知糖塊兒慌慌張張地，不小心碰著了一塊石頭，那石頭往山下滾，弄得山坡上的石子“嘩嘩”直響，驚動了看林子的黃大爺。

“是哪些山猴子偷李子吃來啦！”他喊著追了上來，孩子們一聽慌了神，急忙蜂擁著往山下跑。運剛趕忙把大伙叫?。骸皠e急，你們從山坡兩邊繞下去，我來掩護你們?！贝蠡锫犃诉\剛的話，“嘩”地散開了。山坡上只留下運剛和那頭搖著尾巴的老牛。黃大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了看騎在牛背上的運剛，問：“你沒見跑過去一群孩子？”

“看見了，老大爺。”他指著和伙伴們相反的方向說，“他們朝這兒跑了?！?/p>

黃大爺看運剛挺認(rèn)真的樣子，真的相信了。他向著小運剛指的方向追去。運剛心里暗暗叫好。他揚起柳條鞭，朝牛屁股上一打，趕著牛追趕小伙伴們?nèi)チ恕?/p>

這天上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班主任陳老師沒有馬上講課，她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非常嚴(yán)肅地說：“今天是誰干了有損人民利益和集體榮譽的事，自己好好想一想，下了課來找我承認(rèn)錯誤。”

孩子們從來沒見過陳老師發(fā)這么大火，都覺得情況不妙，心里撲撲直跳。第三節(jié)自習(xí)課，大個子鄒新冬的座位空著。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陳老師把運剛叫住了，說下午放了學(xué)先別走，老師想找他談?wù)劇?/p>

運剛一出校門，一把拉住了鄒新冬，說：“叛徒！準(zhǔn)是你把我們的事告訴了陳老師，把我們?nèi)鲑u了。你想受表揚，讓我們挨批評?！边\剛越說火越大。

這一下可把鄒新冬惹惱了，他伸手揪住運剛的衣服領(lǐng)子不放。運剛急了，順手從同學(xué)手里奪過一把鐮刀，鄒新冬伸手一奪，手背剛好碰到刀刃上，頓時劃出一條寸把長的口子，血一下子涌出來。運剛驚呆了，扔下鐮刀就跑。

下午放學(xué)以后，同學(xué)們都回家了。校園里靜悄悄的。陳老師和運剛在黃桷樹下慢慢地走著。

“你不總想向英雄學(xué)習(xí)嗎？”陳老師說，“你想一想，你看過的那些寫英雄人物的故事書里，哪一位會偷自己鄉(xiāng)親的果實，會拿鐮刀劃傷自己的伙伴？”

運剛滿臉通紅低下了頭。

“來，坐下，我給你講個故事。”

陳老師和運剛并排坐在黃桷樹下。她給運剛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解放戰(zhàn)爭的時候，有一隊解放軍行軍路過鄉(xiāng)親們的蘋果園。樹上結(jié)滿了又圓又大的紅蘋果，這時候他們渴得嗓子冒煙，可是誰也沒伸手摘一個。因為他們知道，那是老鄉(xiāng)的蘋果，解放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運剛默默地聽著陳老師講，他仿佛看到了一隊隊解放軍穿過蘋果林的情景……他的頭低得更低了。

“運剛，你愛學(xué)英雄，想當(dāng)英雄，要記住，英雄都是人民忠實的兒子。他們?yōu)榱巳嗣竦睦鎸幙色I出自己的生命?！?/p>

運剛感覺到了這話的分量，他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陳老師拍拍他的肩頭說：“好了，該回家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個好孩子?！?/p>

運剛沒回家，他先來到鄒新冬家看看他的傷口，問他還疼不疼。鄒新冬氣還沒消，沒搭理他。他只好又去找小豆兒和糖塊兒，把陳老師跟他講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兩個小伙伴聽。三個人都覺著心里挺不是滋味，想找個法子補上這次過錯。

就在第二天清晨，看林子的黃大爺在茅棚外的石板上發(fā)現(xiàn)了一包東西。他打開一看，盡是些一分二分的硬幣，里面還夾著一封信：

黃大爺：

您好！

昨天我們摘李子，損害了公社的財產(chǎn)，向您承認(rèn)錯誤，這點錢是賠償摘下的李子，請收下。今后請看我們的行動吧！

何運剛、糖塊兒、小豆兒

做好事不張揚

太陽掛在頭頂上，是吃正午飯的時候了，運剛還沒有回家。媽媽倚在柵欄邊上，焦急地張望著，心想，不知道這孩子又跑到哪兒惹禍去了。

今天運剛可沒有去闖禍，這工夫他正領(lǐng)著伙伴們向村后的山上沖鋒呢。

原來，前兩天運剛?cè)ム従幼T奶奶家玩，看見她躺在床上，兩條腿放在竹簍里。

“譚奶奶，您怎么啦？”何運剛關(guān)切地問。“腿上的濕疹又厲害了，又痛又癢，還流水。我怕弄臟了床，只好把腳放在竹簍里?！弊T奶奶回答。

運剛看見譚奶奶痛苦的樣子，心疼地問：“您怎么不治治呢？”譚奶奶說：“十幾年的病了，不好治呵。有個偏方，要采松樹毛毛，點著了用那煙熏，說是能治這個病。我這么大年紀(jì)了，怎么能上山去采??！”

運剛一聽忙問：“就是松樹上長的白毛毛嗎？”“是?。　弊T奶奶的話音還沒落，小運剛一步跨出大門，早就跑得沒影了。

山上有的是松樹，可是那又細又小的白毛毛，都長在松樹的尖尖上，小運剛采了半天還沒裝滿衣兜。想著譚奶奶腳上的病，他真恨不得能多長出兩只手。

第二天，運剛又上山了。這回他約了幾個小伙伴。他對大伙說：“有一項艱巨的任務(wù)交給大家，就是把松樹梢上的松毛毛都摘下來，干什么用，大伙都知道了，要注意，別摔著，也不能損壞一棵樹?！?/p>

大家呼啦一下子散開了。山村的孩子，爬樹個個是能手，沒多大工夫運剛已經(jīng)采了滿滿一兜，他的小伙伴們收獲也都不小。孩子們說著笑著往山下走，太陽公公暖洋洋地照著他們，進了村大家直奔譚奶奶家。譚奶奶一見，責(zé)怪地說：“你們這些山猴子，又上哪兒玩去了？看這一身土?！?/p>

運剛和大伙把松毛毛從兜里掏了出來，譚奶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她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笑得像一朵金絲菊花。她接過松毛毛的時候，才看見小運剛和孩子們的手上、胳膊上有許多被松樹枝劃破的口子，她心疼地連聲說：“哎呀，看看都劃破了，疼吧，快上點藥?！?/p>

話音沒落，媽媽跑進屋來，一伸手把運剛拽過來說：“你又上哪去了？害得我到處找！”

譚奶奶趕緊把話接了過來說：“他們給我采藥去了。真難為他們了，得爬多少樹呀！”

“去采藥？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媽媽的氣消了一半。

運剛沖伙伴們說：“人家雷鋒叔叔干啥事從來不留名，我們干啥要嚷嚷出去，你們說對不？”

伙伴們都笑了，不住地點頭。

“還笑呢，你們這些山猴子都不餓呀？還不快回家吃飯去。”讓運剛媽這么一提，大伙才覺得肚子真的餓了?！昂衾怖病?，大伙都跑出屋，像歸巢的小鳥，各自奔回自己的家去了。

被冤枉了也忍著

放學(xué)了，何運剛抄起書包一溜風(fēng)跑出了學(xué)校。今天晚上縣城的俱樂部里要放映賣花姑娘，運剛早就聽人說起過，他盼著能看這場電影，聽聽里邊的歌。

上午剛到學(xué)校，糖塊兒就來找運剛：“三娃，快找陳老師領(lǐng)票去呀！”運剛答應(yīng)了一聲，撒腿就往辦公室跑，領(lǐng)回他們小組的票。

運剛把大伙叫到一塊兒，又把電影票拿過來，一張張放在桌子上，讓大家隨意拿。糖塊兒最心急，第一個伸手把票拿去了，緊接著是小豆兒，他從中間抽了一張。大個子鄒新冬看看這張，看看那張，半天才拿定主意，他把票拿在手里，扭頭就走，其余的同學(xué)也都把票拿了，剩下最后一張運剛看也沒看，就把它揣進兜里。

自打陳老師跟運剛談過話以后，他的進步很快。陳老師為了讓他多干些事，把許多工作都交給他，像領(lǐng)個隊啦，收收作業(yè)啦，運剛積極性高，事事干得挺出色。這次改選，組里的同學(xué)還選他當(dāng)了小組長。

運剛回到家，匆匆忙忙扒拉了兩口飯，就直奔電影院。今天是最后一場賣花姑娘了，大伙都怕錯過了機會，看電影的人就顯得格外多。運剛好不容易擠進去，他拿著票看看座號，忽然肩膀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是大個子鄒新冬。他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鄒新冬已經(jīng)歪著脖子說：“走，外面去說！”運剛一聽話頭還挺硬，不愿意示弱，滿不在乎地跟著他出來了。

鄒新冬憤憤地說：“你看看吧，這是你給我的好票！”運剛打開票一看，上面印著“站票”兩個字。原來看電影的人實在太多，俱樂部的同志們想了個辦法，印發(fā)了一些站票。這事運剛可沒注意。還沒等運剛開口，鄒新冬又說：“把你的票拿出來，讓我也看看吧?！?/p>

運剛趕緊拿出來一看。是坐票。他還來不及申辯，鄒新冬已經(jīng)說話了：“你就這么當(dāng)組長啊，把好票留給自己。自私自利！”

運剛真想給鄒新冬一拳，心想，別看你個子大，這么冤枉我就不行。他把拳頭握得緊緊的。就在這一剎那，他一眼瞥見了鄒新冬手背上那道剛剛長出新肉的傷疤。他那舉起來的拳頭又放下了。上次打架的情形，陳老師和他談話的情景一下子都像放電影一樣，出現(xiàn)在他眼前。想到這兒，他平靜地望了鄒新冬一眼，伸手從兜里掏出自己的那張票，往鄒新冬手里一塞，抿著嘴唇，輕輕地說了一句：“電影快開演了，趕緊進去吧！”說完，攥著鄒新冬剛才塞給他的那張票，扭頭就跑了。

空場上只剩下鄒新冬一個人了，這回他可愣住了。手里拿著票，呆呆地望著運剛的背影在人群里消失了。他半天沒有動窩。原來，他本來知道票是自己拿的，不能怨別人，就是想找個碴兒和運剛吵架。心想，只要運剛一動手，他準(zhǔn)能憑自己的大個子打他個仰面朝天，報復(fù)報復(fù)?？伤趺匆矝]想到，運剛卻把坐票讓給自己了。鄒新冬的心里像三月漲潮的桃花水，一下子翻騰起來了。

電影散場，夜已經(jīng)深了?；丶业媒?jīng)過村前一條河。河不深，前些天下過雨，水能沒腿肚了。人們踩著河上露出水面的石頭走過去。

突然，一位老大爺拄的拐棍歪了一下，一只腳沒站穩(wěn)，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掉到水里了。

運剛跨上一步，伸手去扶老大爺。他發(fā)現(xiàn)另一雙手已經(jīng)把老人扶住了，側(cè)頭一看，是大個子鄒新冬。兩個人眼光碰到一塊兒，一個欣喜，一個慚愧。他們和解了。他們一邊一個，攙著老大爺過了河。

無數(shù)星星落進河水里，隨著河水蕩來漾去，好像在眨巴著眼睛，為這一對小伙伴的和好高興呢。

為死去的牛犢而流淚

一天清早，譚奶奶急急忙忙來到運剛家，對運剛的爸爸媽媽說：“快去看看你們家三娃吧，聽說他正在牛圈里和人家吵架呢?！?/p>

運剛爸爸三步并作兩步趕到牛圈，擠過人群一看，運剛放的那頭小牛犢子倒在地上，脖子發(fā)硬，四腳不停地抽搐，眼看就要斷氣了。一個頭發(fā)斑白的老漢，牽著一頭大黃牛站在旁邊。原來老漢昨天晚上趕著黃牛進城辦事，路過這兒歇歇腳，過一夜，看見運剛家的牛圈寬敞，就把牛關(guān)進了運剛家的牛圈。今天一清早，運剛準(zhǔn)備牽牛去吃露水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牛犢直抽搐，這下可把他急壞了。他拉著老漢不放，偏說：“不行，你得賠我的牛。這牛昨晚上還好好的，準(zhǔn)是讓大黃牛給壓壞的，不賠牛，你別想走?！?/p>

老漢忙說：“你這娃兒，看看小牛犢現(xiàn)在還在抽筋呢，這分明是有病，怎么會是大黃牛壓的呢？”

運剛光顧哭了，這些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快斷氣的小牛，眼淚落在小牛犢那茸茸的乳毛上。

從上學(xué)那天起，五年過去了。運剛一天也沒有離開過牛。開始他喂的是那頭大母牛，后來生下了一頭小牛，小牛長到快能使活的時候，母牛又懷仔了。運剛戀戀不舍地把第一頭小牛交給了隊上，隊長和社員都不住口地夸獎他。要知道，那頭老母牛交給他的時侯，瘦得身上的骨頭都硌人呢。運剛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費了多少心血?。〔还獍牙夏概Ｎ沟脻L瓜溜圓，還給隊上添了兩頭小牛。躺在地上的這頭小牛犢，是母牛春天生下的，才幾個月的工夫，就長得虎頭虎腦，活蹦亂跳，誰見了誰稀罕。過不了兩年，準(zhǔn)又是頭能干的好牛。

運剛的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哪怕是把他最心愛的東西舍了，也不能沒有這頭寶貴的小牛??！為了放牛，他起早貪黑。夏天，牛愛吃露水草，天不亮，他就起床把牛趕上了山坡。冬天，牛愛吃干草，他就早早地把割下的青草曬了又曬，翻了又翻。有一次放牛，正趕上下冰雹，李子那么大的冰雹一個勁兒往身上砸。運剛趕緊把自己的草帽摘下來，戴在小牛的頭上，自己的腦袋上卻砸了好幾個青包，他一點都不在意地趕著牛往家走。

現(xiàn)在家里生活好些了。前些天，爸爸對運剛說：“你都快上中學(xué)了，學(xué)習(xí)太重，把牛交給隊里，別放了?！边\剛一聽著急了：“不！我要放，耽誤不了功課！”運剛心里想，一頭牛就是一臺土拖拉機，放好牛就是給隊里做貢獻，往大了說是給國家做貢獻，這是他學(xué)英雄的實際行動呢！怎么能從他手里把牛牽走呢？再說牛已經(jīng)成了他的好伙伴，它們好像還知道運剛的心思呢，它們陪著他讀書、游戲。運剛高興的時候，它們也高興地搖晃著尾巴；運剛生氣的時候，它們就用舌頭舔著他的手……可是，現(xiàn)在這頭小牛卻要死了。

小運剛硬是拽著老漢，說死說活不讓人家走。爸爸走過去說：“快去找獸醫(yī)來看看，說不準(zhǔn)還能有救?！币痪湓捥嵝蚜诉\剛，他拼命往獸醫(yī)站跑。

等獸醫(yī)趕到牛圈，小牛犢已經(jīng)斷氣了。獸醫(yī)對運剛說：“小牛犢是得了破傷風(fēng)，不是壓死的?！边\剛聽了一愣，好一會兒才抽泣著說：“這么說這事還得怪我，可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啊?！?/p>

獸醫(yī)安慰他說：“不，不能怪你。這牛說不定是在哪兒碰了個小口子，病菌鉆進身體里又有一定潛伏期，等一發(fā)病，常常來不及搶救了?！?/p>

這天，運剛一直垂著個頭，連上課都沒精打采，身邊總像少了點什么。陳老師看他情緒不對，一問，運剛又哭了，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陳老師擦了擦運剛濕潤的眼角：“快別傷心了，要是你哭就能把小牛犢哭活過來，那我也陪你哭個痛快。你不是還喂著那頭母牛嗎？好好喂，明年讓它再生一頭棒棒的小牛犢?！?/p>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１９７８年的秋天，運剛從小學(xué)畢業(yè)，升入了梁平縣中學(xué)。

開學(xué)的頭一天，天剛蒙蒙亮，他就從枕頭底下把成績冊找了出來，聽說一上課，頭一件事就是檢查成績冊！要是老師打開一看，多羞人呀，語文算術(shù)都只有４０多分！這個分?jǐn)?shù)像毛毛蟲，在他心里爬著、咬著。

回想剛上學(xué)的頭一天，為了上學(xué)，他跟爸爸還爭吵過呢。爸爸怕他上了學(xué)，耽誤了掙工分，他就利用課余時間，給隊上養(yǎng)牛。那時候，一見到書本多高興呀！在燈下，在老牛的身邊，他讀呀，讀不夠?？墒呛髞砟兀瑢W(xué)校一亂，什么功課呀，課本呀，一下子都扔到腦后邊了，整天爬樹逮鳥。老師呢，今天開會，明天批判，哪有時間上課呀！學(xué)校亂成了一鍋粥。誰還有心思學(xué)習(xí)。

前些天，陳老師還把運剛找去，對他說：“運剛呀，以后你就是中學(xué)生了，你可要努力呀！”聽著陳老師那關(guān)切的話語，再想想自己的學(xué)習(xí)成績，他差點沒掉下眼淚來。他暗暗下決心，要把新學(xué)期當(dāng)新起點，學(xué)習(xí)上來個翻身。

這天下午，同學(xué)們都放學(xué)回家了，教室里靜悄悄的，運剛還在埋頭做功課。鄒新冬拍著籃球跑到教室窗前，一伸脖子看見運剛，就問：“三娃，你還做什么呢？”

運剛沒抬頭，只是答應(yīng)說：“數(shù)學(xué)?！?/p>

鄒新冬“嘭”的一聲，把球扔進了教室，說：“走，打球去?！?/p>

運剛一把抱起球，挺舍不得，可還是遞給鄒新冬說：“這道題我還沒做出來，現(xiàn)在不能去。”

鄒新冬瞪大了眼睛問：“怎么，你不喜歡打球了？”

“老師講過，時間要一分一秒的抓緊，今天的事不能拖到明天，你的數(shù)學(xué)做完了嗎？”

鄒新冬一聽，趕忙說：“做完了，早就做完了！”說著，他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書包，把作業(yè)本翻出來，遞給運剛，“快，抄完了交上去就行了，我等著你。我也是從小豆兒那兒抄的，他回回做得對，保證沒錯?！?/p>

“你怎么又抄？咱們不是講好要獨立完成作業(yè)嗎？”運剛說完，又埋頭做起來。鄒新冬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收起本子，拍著球走了。

傍晚，鄒新冬才夾著衣服，抱著籃球離開球場。他走出校園沒多遠，看見沙地上蹲著兩個人，他跑過去一看，是運剛和小豆兒，他倆正研究功課呢。鄒新冬有點羞愧，正不知怎么才好，運剛聽到動靜，回頭看見了他，一把把他拉過來說：“來，你和我們一塊兒想想，這個三角內(nèi)角和怎么證?！本瓦@樣，三個小伙伴一直爭論到天快黑了才分手。

運剛不甘落后，想盡方法要把學(xué)習(xí)趕上去，他想了，就一定要做，連每天放牛也帶上本書，一邊放牛，一邊讀書。這天他專心地背著單詞，等站起身來想回家的時候，回頭一看，牛，牛到哪兒去了？

運剛急了，他沿著山腳跑，常放牛的地方都去了，老水牛跑到哪兒去了呢？

“哞”，他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牛叫?；仡^一看，原來是小豆兒牽著大水牛：“你放牛放到哪兒去了，怎么讓它自己下水洗澡去了?！?/p>

這頭牛真是一點也不理解運剛的心情。運剛摟著牛脖子說：“以后可別太貪玩了，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嘍！”可是老牛懂什么呀，只要運剛一眼沒看見，它準(zhǔn)偷偷地溜掉，自己找草吃去了。怎么辦呢？運剛想出一個好主意，他把牛鼻繩拴在自己的腳上，點著牛鼻子說：“這回，我看你還往哪兒跑！”

沒想那老牛一點兒也不老實，它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牛鼻繩也跟著晃啊晃，弄得運剛定不下心來學(xué)習(xí)。忽然他靈機一動，看著那條牛鼻繩，主意又來了。他找來一根長長的繩子，和牛鼻繩接到一起，把繩子一頭壓在一塊大石頭下，自己往石頭上一坐，嘿，這樣看書多自在。這回老?；顒拥牡乇P大了，它東游游，西逛逛，安安靜靜地吃著草，再也不給運剛添亂了。

有多少汗水就有多少收獲。這一年期末，幾個孩子從老師那兒領(lǐng)回了成績冊，他們摞著膀子，笑著、跳著。上學(xué)以來，他們還是頭一回得到這樣好的成績。運剛的數(shù)學(xué)８９分，語文９２分，喜得他臉上笑成了一朵花。為了祝賀大家的好成績，老師發(fā)給每人一個新筆記本、一把尺子和一個圓規(guī)。糖塊兒好久都不吃糖了，今天他特意買了一些好糖，分給大家。妹妹小鳳知道了這個好消息，牽著那頭老水牛在路口迎接他們。看，老水牛似乎通人性，高興地搖著尾巴表示祝賀呢！

為了救助同學(xué)耽擱領(lǐng)獎

一場大雨過后，天空像水洗過似的，藍盈盈的。山腳下的小溪，雨水滿槽，成了孩子們最好的游戲場所。小豆兒和糖塊兒領(lǐng)著小弟弟、小妹妹，蹬著水，撩著水花，玩得正歡。大個子鄒新冬從老遠跑了過來。

“哎！看見三娃沒有？”

“沒有啊！”小豆兒和糖塊兒一起答說。

“走，跟我找他去！聽說今天要開上次運動會的發(fā)獎大會，三娃是跳遠冠軍，我們找他領(lǐng)獎去呀！”

三個小伙伴手牽著手來到運剛家，運剛沒在。小豆兒說：“他準(zhǔn)是到公路上去了！你們忘了，每次下過雨，他都要到那兒去，幫助上坡運貨的大車推腳?！?/p>

三個小伙伴又跑到公路上。公路上有幾輛車正在吃力地往坡上走呢，車上裝滿了一袋袋的面粉。幾個孩子伸手幫著把車推上坡，站在坡上一望，連運剛的影子也沒有。

“我看呀，”小豆兒眨著眼說，“他準(zhǔn)是到菩薩嶺放牛去了?！?/p>

對，運剛一定在那兒，每次下完雨，他都要牽上他那兩頭寶貝牛到山上去，雨水澆過的青草，牛吃起來可香呢。一想到這兒，三個小伙伴又飛跑著下了坡。他們沿著山嶺，在運剛常放牛的地方找了個遍，還是沒有找見運剛。他們正納悶的時候，小鳳跑來說：“我哥哥叫你們快去哪！”

“他在哪兒呢？”三個人異口同聲。

“在學(xué)校?！?/p>

三個小伙伴一聽，撒腿就跑。

原來運剛也聽說學(xué)校要開發(fā)獎大會，就想到學(xué)校去看看。誰知一進校門，校園已成了水洼。他趕緊往班上種的實驗田跑。田里的紅苕秧都被雨水沖了，這可怎么好哇，到了秋天，班里還要拿著豐收的成果向全校師生匯報呢！他想起自己家自留地里有紅苕秧，就忙著跑回家。

等運剛補種完紅苕秧，才看見辦公室也進水了，王老師正忙著往外淘水呢。運剛二話沒說，又幫王老師干開了。

鄒新冬、糖塊兒和小豆兒跑到學(xué)校，也趕緊脫了鞋，跳下水，和運剛一塊兒，端泥的端泥，挖溝的挖溝，正干得起勁，只聽糖塊兒“哎喲”一聲。大家過去一看，腳心劃了個口子，血不住地往外流。

“得上醫(yī)院去看看，可別得了破傷風(fēng)?！边\剛說著蹲下身子，“來我背你，趕快走?！?/p>

“你行嗎？”王老師擔(dān)心地問。

“行，王老師，您就準(zhǔn)備發(fā)獎吧。我和運剛換著背，保證把他送到縣醫(yī)院去?！贝髠€子鄒新冬站出來說。王老師想了想，從衣兜里掏出兩元錢，塞在鄒新冬手里。

縣醫(yī)院的醫(yī)生為糖塊兒打了止疼針，上了防感染的藥，裹好了傷口。糖塊兒望著兩個好朋友，感激地說：“多虧你們了?！?/p>

等三個人往回走的時候，迎面來了小豆兒，他不放心糖塊兒的傷，開完發(fā)獎會就趕來了。他問清情況，才轉(zhuǎn)過頭來對運剛說：“你看你，發(fā)獎大會都耽誤了，快回家看看發(fā)給你的獎品吧，一條白色的運動褲，一件印著大紅獎字的背心。我替你領(lǐng)了，放你家里了。”

運剛一直想要一套運動服，就是沒有開口向媽媽要錢。現(xiàn)在自己得來了，嘴上不說，心里早樂開了花。他把糖塊兒交給鄒新冬和小豆兒，飛也似的往家里跑去。

罪惡的黑手

１９７８年１月１５日，是星期天。

這天，天陰得讓人心里發(fā)緊，云層壓得低低的，冷風(fēng)嗖嗖地吹著。傍晚，天上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不大會兒，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夜里，雪下得更緊了，四周是一片銀色的世界。

在隊上的瓦窯旁邊的兩間小屋里，小豆兒正在替他哥哥值班。他約了糖塊兒來和他做伴，一塊看守瓦窯。兩個人看看天不早了，熄了燈，把大衣蓋在身上，準(zhǔn)備休息了。忽然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聲音不大，可聽得真真的。他們屏住呼吸聽了好一會兒。

“準(zhǔn)是有人偷牛草！”小豆兒機警地站起身，大聲喝道，“是誰？”外面沒有人回答。

“走，出去看看。”糖塊兒說。兩個人點著小馬燈，提著鐵棍子走出屋。只見一個黑影在運剛家的草垛旁一晃，不見了。他倆互相使了個眼色，輕輕地朝草垛的兩邊圍過去。他們發(fā)現(xiàn)貼著草垛站著一個人。馬燈照亮了他的身子，見他手里提著兩捆牛草。

小豆兒和糖塊兒上前一看，好好的草垛被扯得七零八落，看來他不是莊稼人，連拿草的規(guī)矩都不懂。

小豆兒問：“嘿，干什么的？為啥偷牛草？”

一看是孩子，那人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我是隨便拿著玩的。”

“玩？草有什么好玩的？”說著，糖塊兒提起馬燈，燈光正照著這個人的臉。

這個人中等個兒，看上去很年輕，約莫２０歲左右，一張方臉白得有點嚇人。眼光顯得頹喪又狡猾。他頭上沒帶帽子，長長的頭發(fā)蓬亂的垂在額角上。身上的棉襖棉褲，也破得露出了棉花。

這個人名叫陳永祥，是個越獄潛逃的在押犯。當(dāng)時城關(guān)鎮(zhèn)人民為了清除社會上的壞分子，正在開展轟轟烈烈的運動，嚇得他無處藏身。他偷偷溜到瓦窯，打算偷幾捆牛草，躲在窯里烤烤火，取取暖，歇一宿明天再趕路，沒想碰到了小豆兒和糖塊兒。

過會兒，他們面面相覷站著。各自打著各自的主意。陳永祥從挎包里掏出幾塊紅苕，走上前說：“天挺冷，來，我們點起火，一邊烤火，一邊燒紅苕吃?！?/p>

小豆兒、糖塊兒一看，這個人偷了草，帶了糧，是想在這兒待下去，他們覺得不對勁，就說：“誰要吃你的紅苕，我們只問你為啥要偷草？”

陳永祥一時沒了主意，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草我一根都沒動，還給你們，我走了。”

一聽陳永祥要走，小豆兒和糖塊兒立時緊張起來。事情還沒弄清楚，怎么能放走他！小豆兒暗暗給糖塊兒使了個眼色，糖塊兒飛也似的朝運剛家跑去。

運剛和伙伴們分手以后，回家?guī)椭职謿⒘艘活^過年豬。這會兒他剛忙完手里的活兒，坐在板凳上，把手伸向炭盆，想烤一烤凍僵了的手。忽然窗外傳來小豆兒急促的喊聲：“三娃，三娃，有人偷牛草了?！?/p>

聽說有人偷牛草，運剛頓時從凳子上蹦了起來。牛草就垛在瓦窯旁邊，是隊上分給運剛家喂隊里的耕牛用的。草就是耕牛的糧食，牛沒有草可怎么過冬??！決不能讓集體財產(chǎn)受到損失。運剛沖出門去，直奔瓦窯。

瓦窯這邊，糖塊兒截住陳永祥問這問那。陳永祥聽見奔來的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他猛然推開糖塊兒，順著公路逃跑了。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深更半夜來偷牛草？機警的運剛斷定他是個壞蛋，決心要抓住他！他和糖塊兒、小豆兒迎著風(fēng)雪、踩著泥濘，分頭跟著腳步聲追去。

四周一片漆黑。狡猾的逃犯跑到拐角上，一貓腰闖進了紅花草田。小豆兒和糖塊兒沒瞧見，還一個勁兒朝前跑。逃犯聽得腳步聲越來越遠，正要站起身來，突然被人從背后攔腰抱住。

“快來呀，快來呀！盜賊在這里！”抱住逃犯的正是剛剛趕到的運剛。逃犯回頭見是個孩子，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拔腳就跑。

“快來呀！快來呀！盜賊在這里！”運剛爬起來，又追上去一把揪住逃犯，逃犯嚇得慌忙用手捂住運剛的嘴，威脅他說：“再喊！再喊我就整死你?！?/p>

面對著比他高出一頭的逃犯，運剛一點兒也不害伯。他拼命高喊?？墒呛艉舻娘L(fēng)，把他的聲音蓋住了。

這喊聲惹急了逃犯，他朝小運剛腦袋上使勁一拳。小運剛被打倒在地，暈了過去。

冰冷的雪花打在小運剛的臉上，把小運剛驚醒了。他發(fā)現(xiàn)這個罪犯已經(jīng)逃跑了?？?，追上去！可是他渾身疼痛，剛爬起來又摔倒了。不能！決不能放跑罪犯。運剛又勇敢地站起來了。他看見罪犯正在爬上一道高高的田堰，就跌跌撞撞沖上去，拖住了逃犯的兩條腿。

逃犯第三次被運剛抓住了，他又著急，又害怕，回轉(zhuǎn)身來惡狠狠地撲向小運剛，把他按倒在地上，狠狠地踢他的胸口，扭他的胳膊。運剛的肋骨被踢斷了，左胳膊被扭斷了。他毫不屈服，忍著劇痛一面與罪犯搏斗，一面拼命喊叫?？墒撬穆曇粼陲L(fēng)雪中打著旋，可惡的逆風(fēng)把他的聲音全吞沒了。

這時候，運剛的媽媽、爸爸和許多民兵正跟著小豆兒、糖塊兒朝公路上趕來，逃犯驚恐萬分，覺得自己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他死死卡住運剛的脖子，對我們的小英雄下了毒手！

人們找到運剛，已經(jīng)是深夜一點多鐘了。他雙目怒視前方，好像還在盯著兇惡的壞蛋；他嘴唇微張，好像還在大聲呼喊；他屈著身子，好像還在同罪犯英勇搏斗。他的身子下面還壓著罪犯掙脫的一只布鞋。

北風(fēng)呼嘯，向人們憤怒控訴那殺害小英雄的兇手；白雪紛飛，把大地鋪成悼念小英雄的潔白靈堂；紅花草在風(fēng)雪中搖擺，它使人想起這兒發(fā)生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失聲痛哭，呼喚著黨和人民的好孩子何運剛，深深地懷念小英雄光輝短促的一生。

殺人兇手決逃不出人民的法網(wǎng)。不久，陳永祥就被人們抓獲了。成千上萬的人參加了對這個罪大惡極的殺人犯的公審大會。陳永祥當(dāng)場被槍斃。

何運剛用生命保衛(wèi)了集體的財產(chǎn)，人民將永遠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