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國慶節(jié),儲紅兵原本是打算回家的,一來想為父親過個生日,二來也想同小楓小北好好團聚幾天。
至于北京這邊,他是這么安排的,把小許先調(diào)到四惠這邊主幾天事,小劉在鵬展那邊,可二十八號這天,小許說他父親要他回家相親。儲紅兵不高興了,說什么時候相不行,非得等到?jīng)]人手的時候??尚≡S說,那女孩子在廣州打工,剛剛放假回家,也是就這幾天有空。這小許一回家,計劃又泡湯了,儲紅兵就回不了家了。
兩口子團圓不了,還惹儲前進老大不高興,若擱在往年也沒啥,他知道紅兵忙抽不開身,可今年有了譚蘭萍,而且譚蘭萍的兒子和女兒也要來給老爺子過生日,自己親兒子卻未到,儲前進覺得面子上無光。
提前一天,小楓就帶小北回了江城,第二天又起個大早,先是趕到蛋糕店訂了大蛋糕,然后跑花店訂花,處理完這些就來到了公公家。丁小楓一看,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條,老儲面色紅潤,氣色不錯,不覺對譚蘭萍又添了一層感激。
沒一會兒,儲麗霞兩口子也來了,接著又有人敲門,原來是譚蘭萍兒子和閨女,一下子進來六七口子,兒子媳婦閨女女婿比賽似的叫爸爸,那孫子外孫女嘴也甜,一連聲地叫著爺爺姥爺。
客廳原本就不大,一下子就烏央烏央的了……沙發(fā)上坐不下,丁小楓去臥室找座位,看到儲麗霞站梳妝鏡前愣神。小楓捅捅她,儲麗霞轉(zhuǎn)過身來,紅了眼圈:“我想起咱媽了?!倍⌒餍南胧裁唇袩o奈,這就叫無奈,雖然小楓心里也發(fā)酸,嘴上卻說:“這不是想媽的時候,快去外屋招呼客人?!眱愊佳鄢蛑饷?,可憐兮兮地說:“小楓呀,我怎么覺得我在娘家越來越像個外人了?”
“毛??!”丁小楓嗆她,然后就把她拽出了屋。
儲前進老家又來了好幾撥客人,屋里坐不下了,只好去酒店了。丁小楓和譚建國來回好幾趟,才把這一幫人都拉去酒店,還有幾個沒到的親朋,小楓又挨個電話通知要他們直接上酒店。安頓好后,小楓就回家接小北,可到家卻不見小北的影子,看廚房里給她留的飯也沒吃。小北上哪了?原來,此時的儲小北正同她幾個初中同學坐在江城新開的一家“德克士”店里吃漢堡呢。
丁小楓返回酒店,見桌上已經(jīng)上菜了,原本定的是十一點半開席的呀,這才十點半呀。原來是譚蘭萍兒子閨女一家趕了個大早就開農(nóng)用車來了,還沒顧上吃早飯,大人好說,孩子“HOLD”不住,就老是尋摸著那個大蛋糕。老儲就要譚建國張羅著趕緊開席,反正人來得也差不多了。
小楓心急,就跑一邊去給小北打電話,催她快過來。老儲坐正位上用眼睛脧了一遍,沒見小北呀?丁小楓說這就到了,看老儲還想說話,小楓就把剛上的梅菜扣肉轉(zhuǎn)過去,老儲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忘了話茬兒,轉(zhuǎn)而招呼那幾個孩子趕緊先吃。
菜是按人頭要的標準,沒多長時間,服務員已經(jīng)魚貫著把葷的素的涼的熱的菜品上齊了。小楓一左一右挨著譚家媳婦和女兒,開始那媳婦閨女不好意思夾菜,小楓就幫她們夾。見小楓如此熱情,譚家媳婦閨女都受了鼓舞,也就不客氣起來,紛紛帶著孩子大吃起來……丁小楓吃不下,不住地往門口瞄,望眼欲穿,小北喲,你怎么還不到呢?
儲紅兵不在,譚建國就招呼著喝酒,可一幫鄉(xiāng)下親戚也不聽招呼,那幾個孩子也亂糟糟的,統(tǒng)統(tǒng)不按常規(guī)出牌,譚建國架不住陣勢,想起了每年生日的保留節(jié)目,老爺子的生日感言,就說:“爸,說兩句吧。”
“說兩句?說什么,人還沒到齊呢……”老儲臉色一沉。
“誰?誰沒來,你說紅兵呀,他不是抽不開身嗎?”譚建國一時糊涂,把小北這茬忘了,或者今天亂糟糟的場面,他壓根就沒注意到小北來沒來。
儲麗霞狠狠地拿眼夾譚建國,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那天,小北在快散席的時候才趕來,一進屋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地連說對不起,一副痞女模樣。譚建國記吃不記打,嘿嘿一笑,“丫頭,啥時跑道上混啦?”小北就嘻嘻笑著坐儲麗霞身邊空位上,沖譚建國說,“不許欺負我姑媽喲,我可不是好惹得呀?!毙”币幌挘岩晃萑硕家霉笮Γ鲄s笑不出,只拿眼白小北。儲前進一見孫女,也忘了生氣,就招呼她趕緊吃東西,可小北哪吃得下,她早在“德克士”吃了個肚兒圓了。小北不大吃東西,老儲又不高興了,他看著和人們插科打諢的小北,又想起了沒回來的兒子儲紅兵,終于忍不住說話了,但他不舍得說孫女小北,說的是兒媳丁小楓,他說不吃不喝的,你們是來給我過生日的嗎?
老儲這樣一說話,形勢一下子就嚴峻起來。
聽,這叫什么話?不來給你過生日是做什么?是,兒子沒回來,孫女又來得遲,是不高興,可一不高興就是我的不是嗎?再說,當著儲麗霞的面倒也罷了,今兒不還有譚蘭萍一家老小嗎,讓人家怎么想怎么看?想到這里,小楓心里不覺一陣委屈,臉上就露出慍色。譚蘭萍見勢不妙,趕緊來打圓場:“小北這不有事嗎,不也趕來了嗎?”
老儲借著酒勁又說:“有事,什么叫有事?要這么說,都有事。這么吧,明年你們也不用給我過生日了,你們忙你們的,都去忙吧!”
見老爺子這樣說話,儲麗霞也不愛聽了,在她看來,這老爸真是糊涂了,當著那一家子給我們下馬威呢?她站起身,要伸張正義了:
“爸,看你這話說的,怎么叫不是給你過生日呀,你知道這一桌酒席多少錢嗎,算算多少人吧,加上酒水,三千拿不下來吧,誰出呀,還不是你說的不是來給您過生日的兒媳丁小楓出呀!我知道,紅兵沒回來,你不高興,可你想過沒有,他在外面容易嗎?你以為他過得好呀,他可把房產(chǎn)都抵上啦,他現(xiàn)在肩上背的債說出來都嚇人,他敢回來嗎?北京那里有個閃失他擔得起嗎?這些,我們沒給你說過吧,我們姐弟們報喜不報憂,為了啥呀,不就是為了讓你能夠安度晚年嗎?你想咋樣我們都依你,還不滿意呀!”
說完這些,儲麗霞有意識地瞥了眼譚蘭萍。
儲小北傻傻地看著姑姑像個革命者那樣抑揚頓挫地發(fā)表演說,才知道今天自己惹下的禍是多么嚴重。
丁小楓傻了,譚建國傻了,一屋人都傻了,今天的儲麗霞可真是大無畏了。儲前進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次想發(fā)作,都被譚蘭萍按住了,他臉上也掛不住,尤其是當著譚家孩子的面。最后,還是小楓快速地奔過去,把儲麗霞按進座位里,然后過去給儲前進和譚蘭萍連端兩杯酒,一杯是自己的,一杯是替紅兵端的,然后又把愣愣的小北招呼過來。小北趕忙跑過去,一口一個爺爺奶奶地叫,終于把老儲叫笑了,一屋人這才松了口氣。
可接下來的宴席就寡淡了許多,人們吃得小心翼翼的,連譚家那個鬧翻天的小孩子也不大吱聲了。
當晚,儲前進就把電話給儲紅兵打了過去,他倒不是說兒子不回家這事,他是想問問他把房產(chǎn)都押了這樣大的事,為啥不告訴他這個當?shù)模孔詈髢t兵被纏不過,心一橫說了實話:“爸,你也不想想,我如果告訴了你,我還干得成呀,當初我揣著二十萬剛來北京的時候,你嚇得都好幾宿睡不著覺,你怕我賠了,就你那膽,我還不知道。”
儲紅兵這么一說,正中老儲命門,但他嘴上還在硬著,還是一口一個把他當外人,最后,儲紅兵不覺一陣心煩:“爸,這話不該我說,你這真是吃飽了沒事干呀,不跟你說了,我還忙呢。”老儲正對著聽筒說得熱乎呢,得,沒音了。
其實,儲紅兵也沒多忙,他是忙著和白爛漫玩牌呢。同老爹嘮叨了頓,心一煩出錯了牌,白爛漫就趁機贏了。
之前,白爛漫正同他絮叨著房子的事,說哪哪多少錢,哪哪多少錢,說哪兒又要漲了。她說,“儲哥,我做夢都想擁有自己的房子呀,我要在里面結(jié)婚,生孩子,我要讓我的孩子上北京的幼兒園,念北京的小學,中學,大學……”看白爛漫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無限憧憬的神色,儲紅兵就說了一句經(jīng)典臺詞:
“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p>
這個國慶,白爛漫沒回家,她這個自由職業(yè)者,說得不好聽,就是個“皮包公司”,她有日子沒回鵬展這邊住了,因為她和超市經(jīng)理同居了。可這兩天人家太太度假來了,那男人忙對白爛漫頒布了“七字方針”,即:不電不信不上門。白爛漫痛痛快快地答應了,本來沒想同那人發(fā)展,玩唄,過家家唄。
見儲紅兵心煩意亂的,白爛漫就說:“你比我強多了呢,我還沒個老爹嘮叨呢。”白爛漫的父親在她上初一那年就死了,母親又帶著她改了嫁,白爛漫不喜歡母親的新家,初中一畢業(yè)就出來闖天下。
“唉!”儲紅兵嘆口氣,順手捏了捏白爛漫的乳尖。這一捏就把白爛漫捏起來了,把牌往桌上一扔,不打了,上床行不行?
白爛漫嫵媚起來。
前幾天,儲紅兵把四惠那邊剩下的五十來間房委托給了中介出租,雖說中介公司要抽成,可儲紅兵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小許回了家,鵬展這邊又不能不管,這邊有幾個房客陸續(xù)要續(xù)租,關(guān)乎錢的事兒,他還是不太放心小劉,他分身無術(shù),就先把小劉調(diào)到四惠那邊做做安保工作,他撤回身來回鵬展收租子。當然,他也有另一個小想法,就是或許白爛漫會回來,他知道白爛漫和超市經(jīng)理同居的事,但她的房子沒退,白爛漫也不時回來,在團圓的日子里,他回不了家,確實是夠小悲情的,找找樂呵也未嘗不可。果然,如他所愿,白爛漫回鵬展了。
所以說,兩人就又借機開始了取暖運動。
“上你家的床還是我家的床?”儲紅兵賊笑。
白爛漫嘻嘻一笑:“你家?!?/p>
“唔,讓我想想啊,不行不行,還是上你家的床?!?/p>
“為什么呀?你家的床就在里屋。再說,這樣的話,你也不用半夜里偷偷往這邊跑了?!?/p>
儲紅兵在810從未過個整夜,他怕有座機電話耽誤事。實際上他是睡不踏實,快樂過后,總覺得不知身在何處??稍谧约悍坷锔恍校牡椎牟话矔浡饺?,有一回,他都差點不男人了。
“那就走唄?!卑谞€漫已經(jīng)走到了門邊,靠門框上搔首弄姿。
“你先去,洗洗等我啊?!眱t兵在辦公桌邊磨磨蹭蹭,他在等丁小楓的電話。一會兒,小楓的電話果然來了,她絮絮地說著今天的事,說著她的委屈,她說罪魁禍首就是儲紅兵,把一大攤子事都扔給她了,如果回家給老爺子過個生日就啥事也沒有,這可好,當著一大家子的面,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對丁小楓的絮叨,儲紅兵有心理準備,從老爹今天的來電,他就知道肯定是鬧了點不愉快。他說,“那你就過來嘛,我給安慰安慰,生日也過了,小北不還有幾天時間嗎?”
“你要累死我呀,讓我把時間都搭路上呀!要回來你回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回不去?!?/p>
“回不來就別放屁!我還得為小北找老師呢?!?/p>
“咋?那老師呢,不是挺好嗎?”
丁小楓一愣,隨即說:“我看也不咋地,再換一個看看?!?/p>
國慶假期里,小楓沒讓小北去趙西迪家,她對小北說:“趙老師忙,還有,趙老師可能要結(jié)婚了,他得籌備婚禮。”小北還想說別的,小楓就制止她道,這事定了,我再給你找找別家畫室。
沒辦法,小北只有嘟起嘴巴以示抗議。
丁小楓從網(wǎng)上連找了幾家畫室,一一看過去,都是大班,而且學生基礎還不一樣,有初中生,也有高中生,看那老師,分明比小北大不了幾歲,偷偷一打聽,竟是還處在實習階段的藝校大學生,這可不行,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小楓可不放心把小北交給這些畫室。
可怎么辦呢?
小北這些天玩得挺美的,除了回江城給爺爺過生日那天,其余幾天做做布置的作業(yè),出去和同學們聚聚餐,KK歌……終于,小楓看不下去了,五號這天,早早地把小北提溜了起來,給她布置了任務,要她臨摹莫奈畫像。小北也知道這幾天自己玩瘋了,也想收收心了,就這樣,吃過早飯就支起畫板畫夾很像回事地畫起來。看小北認真的樣子,小楓也放下心來,找老師的事先放放,先畫著吧。就這樣,母女倆一個畫畫,一個坐電腦桌前寫作,場面很是溫馨。
一會兒的工夫,小北就起好了大形,自己歪起腦袋看了一會兒,就叫丁小楓。
“你看看形起得準不準?”小北歪頭問。
丁小楓笑笑說:“我要是會看,那不神了。”
“說得也是啊,唉,如果趙老師在就好了?!毙”边@句話,仿佛是說給媽媽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丁小楓沒抬頭,嘴里說:“畫完再說,畫畫又不是做數(shù)學題,老師在不在場都一樣。”
小北不吭聲了,停了一會兒,又說:“媽,是不是你不要趙老師教了,趙老師很棒的,連我們學校的專業(yè)老師都佩服他呢?!?/p>
“那是,他是大畫家呢?!倍⌒魑醇铀妓鞯卣f。
“是呀,我覺得他很喜歡指點我呢?!毙”庇滞O聛?,小心地問,“媽,是不是他女朋友不高興呀?”
真沒辦法,現(xiàn)在的孩子都精到家了。丁小楓想了想,是這樣回答她的:“小北,別胡猜,是趙老師太忙了,你想呀,人家一大畫家,現(xiàn)在又做了館長,哪有精力再帶你呀,是不是?”
小北撇撇嘴:“拉倒吧,別騙我啦,我看呀,就是趙老師那女朋友在吃你的醋。媽,真的,我看趙老師那女朋友真不如你有味道,也難怪她吃醋,你知道嗎,所謂的‘吃醋’是什么?‘吃醋’就是超級不自信,是那女的覺得不如你才吃醋的……”
聽聽,才多大點呀,就知道醋不醋的,還貌似分析得頭頭是道,這還了得,小楓舉手佯裝要打,小北一伸舌頭就不再吭聲了。
既然一對一的老師找不到,國慶過后,丁小楓也就降低了標準,最后找了個十來人的小班先讓小北跟著,她想等放寒假就帶小北去北京找畫室。
趙西迪打電話過來,她接了,在電話中,她又開始稱呼他為趙老師了。她對那個夜晚避而不談,就好像那件事從未發(fā)生過。趙西迪問她小北是不是出門玩了,咋沒過來畫畫?她告訴他,已為小北找好一家畫室,小班的,還行。趙西迪聽著別扭,在那邊輕聲呼喚:“楓兒……”丁小楓不聽,只說自己的,甚至把不用趙西迪帶小北的理由都說得那么冠冕堂皇:“趙老師,你太忙了,又做了領導,應酬也多,小北不能再麻煩你了。”
趙西迪啞然,又輕輕喚道:“小楓……”
小楓打斷他,“趙老師,不要說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p>
趙西迪頹然坐到椅子里。怎么啦?這個女人?她那天分明是激情澎湃,而今天卻為何冷到了極點?
謎一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