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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辣手肅貪,殺氣騰騰開鍘立威(六)
作者:羅曉   |  字數(shù):5501  |  更新時間:2016-03-18 16:26:25  |  分類:

都市小說

經(jīng)過拌和配料車間時,李思文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讓人恨不得咬一口。

這個車間有幾十個發(fā)酵窖,不少穿著背心的漢子掄著長長如櫓漿一般的木器攪拌著窖鍋里的糟子。

配料在釀酒環(huán)節(jié)很重要,配料時要控制糧醅比的拌和,每種不同的酒配料也是不同的,蒸料后還要控制糧曲比,要按窖的容積配比,對配料用量、配醅加糠數(shù)量的要求極其嚴格。

李思文一路走一路看,也沒有人去管他。車間里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幾個酒廠領導愿意來這里逛,有什么事也是召集車間管理層到辦公室開個會了事。

李思文雖然是新任紀委書記,但認得他的都是廠里的中層管理干部,酒廠基層工人哪里認得他。再說在酒神窖酒廠里,大家只知道廠長錢克說了算,還有個不管事的書記關國成,酒廠紀委就是個擺設,以前的紀委除了整治工人外還能干什么?

酒窖鍋爐上冒著蒸氣,香味竄鼻,走近窖邊,里面盡是散發(fā)著香味的酒糟。

這個東西李思文是認得的,酒糟就是釀酒后的糧食渣子,依然有香味,但基本上只能喂豬了。

穿過幾個酒窖,李思文見前邊一個酒窖邊兩個工人正在拌料,當即走過去站在旁邊看。

兩個工人瞄了他一眼,見他一臉普通,臉生不認識,以為是工人,也沒在意。畢竟廠子人多,經(jīng)常有陌生工人進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都認識。

這時左邊一個工人開口說:“梁主任說了,高粱糟三配大麥糟二,剛才麥糟子是不是倒多了?好像是一配一了。”

另一個則滿不在乎地回答:“管它呢,釀出來的還不是酒?也不會變成水。梁銳整天跟錢大衛(wèi)一伙花天酒地,還拿高工資,我們累死累活的就拿這么點兒錢。再說了這酒都是低檔酒,好不好喝誰去管呢?也沒見梁銳自己喝過,他喝的全是五糧液?!?/p>

李思文來酒廠之前了解過酒廠的工作情況,以前酒廠業(yè)務量大經(jīng)濟好的時候整個廠子一直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停工,現(xiàn)在除了酒窖釀蒸車間外,其他部門白天都只上八小時,蒸釀車間由于不能停火,所以依然保持原來的工作時間和三班倒。

兩個人說話也不避諱李思文,當他就是車間的普通職工,酒廠如今效益連年下滑,工人干活的積極性已經(jīng)降到了冰點,這份工作他們還真不在乎。

李思文搖搖頭,也沒問他們什么,繼續(xù)往前走。再過去是蒸釀勾兌部,這是核心技術部門,不過酒神窖酒廠如今只做低端酒,也無所謂核心不核心了,低端酒誰都能做,沒有核心技術。

這邊的工人要少很多,李思文忽然發(fā)現(xiàn)前邊有個人似曾相識,仔細看過去,那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中等身材,光著膀子提著一桶酒。

那張臉李思文總覺得在哪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

正苦思,旁邊勾兌室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保玉,你過來一下。”

聽到保玉兩個字,李思文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原來這個男人是他在酒廠旁邊的便民餐廳里遇到的那個人,這人當時和另外倆人坐在他鄰桌,這個叫保玉的人當時還說錢廠子兒子買了新車媽啃,原來是他。

李思文當時對這個青年的印象是粗獷、直率。

保玉提著酒桶進了勾兌室,李思文走到門邊往里看。

勾兌室不大,二十個平方左右,擺了許多酒類勾兌儀器,看起來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用過了。

說起來也是,酒神窖酒廠沒落五六年了,現(xiàn)在就生產(chǎn)最低檔的酒,大部分儀器設備可不是都閑置了嗎。

保玉提了酒桶進去道:“姐夫,什么事?”

保玉叫姐夫的男人三十來歲,也是中等身材,正拿著一個盛酒的提子,提子里有半提子酒。

保玉放下桶,找了個瓶子過來,遞給他姐夫后問:“姐夫,你裝酒干嗎?要喝酒家里老頭子釀的比這好喝一百倍,廠里這馬尿送給老子都不喝?!?/p>

姐夫搖搖頭道:“不是喝,是我勾兌后,這酒總是有股子苦味,口感太差,我想拿回去讓老爺子看看是什么原因?!?/p>

保玉嘿嘿冷笑道:“我說姐夫你也是的,酒廠都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外邊不說,就說我們這車間,自從梁銳那忘恩負義的家伙掌權后,有技術的老人都被他打壓了個遍,如今走的走,散的散,沒有一個有真本事的人,遲早得垮,你還念叨什么勾兌技術啊?”

姐夫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說得是,但是老爺子退休在家后,成天長吁短嘆,哪一天過得開心了?老爺子惦記的還不是釀酒這門技術啊,他是怕在他手中失傳呢!”

保玉哼了哼道:“惦記又怎么樣?這門技術不吃香了,他人又老了,又沒學歷,拼也拼不過別人。我看姐夫你也趁早丟了這份心思,好好的另尋個門路,我有個朋友做生意,我聯(lián)絡了幾回,不如我們弄點兒本錢跟他合伙做生意,在酒廠里待著不是個事?!?/p>

李思文聽得保玉一席話,忽然想起以前曾經(jīng)聽說縣城里有個技術高超的釀酒大師傅,祖?zhèn)饕幻}下來的,名字叫李大康,莫不就是這個保玉的父親,姐夫的丈人?

保玉見姐夫一點反應都沒有,嘆了一聲道:“姐夫,你怎么跟老頭子一樣死心眼呢?老頭一輩子扎在酒廠,現(xiàn)在呢?連個生活費補貼都拿不到,你再看看錢廠長那一伙,酒廠再困難,他們還不是照樣吃香喝辣的?這樣的廠子還有什么希望?我可告訴你,我姐這些年受苦受累的,對你意見很大,你要再這樣下去,保不準我姐要跟你離婚,到時候老婆變成人家的老婆,娃兒變成人家的娃兒,你后悔都來不及!”

李思文在門口聽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舅子這樣勸姐夫的倒是少有,不過別看這個保玉說的話粗俗,卻很有效,姐夫臉色已經(jīng)變了。

李思文這一笑,引起了兩人注意,扭頭過來一看,見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不禁警覺起來。

“你是哪個?干什么的?我跟我姐夫說話,你笑個錘子笑?”保玉帶著火藥味的話噴涌而出。

李思文笑著擺了擺手,然后道:“我姓李,名叫思文,是酒廠新來的紀委書記,隨便在車間里看一看,走一走,無意中聽了你的話,實在忍不住就笑出來了,保玉兄弟,對不住?!?/p>

保玉和他姐夫一聽李思文自報家門,兩人都呆住了。

好一會兒保玉才跳起來指著李思文大聲問道:“你……你就是新來的那個紀委書記李思文?你就是今天早上一到就把錢克的女婿盧洪亮給抓了的李書記?”

李思文偏著頭微笑著說:“怎么,看我不像么?”

保玉臉一紅,上前一步,盯著李思文好生看了一下,說:“太年輕了,你今天干的事兒讓酒廠幾千職工拍手稱快,這么些年就沒有能扳倒他們的人,你是頭一個。我中午回家跟老頭子說了,老頭子說……嘿嘿,老頭子說只怕是做樣子給我們看的,酒廠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再怎么折騰也難以起死回生,抓一個盧洪亮沒什么用?!?/p>

聽了保玉的話,李思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了好一陣才問他:“保玉,我問一下,你家老爺子是不是釀酒大師李大康???”

保玉搖頭嘆道:“可不是嘛,大師又有什么用?虛名而已,別的大師年入百萬千萬,我家老頭子現(xiàn)在連生活費都沒保障,還大什么師?。 ?/p>

李思文心生悲涼,是啊,為酒神窖酒廠奉獻了一輩子的人,到老來卻連正常的生活開支都不能保障,怎么能不令人心寒?

李保玉牢騷了一通,看著李思文又高興起來,拉著李思文的手道:“李書記,走,就沖你干脆利落地抓了盧洪亮這事,我就要請你吃一頓,到外邊的餐館,我要請你吃飯?!?/p>

李思文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到下班時間了,點點頭道:“好,不過我不去餐館,我去你家,我想跟你家老爺子見個面,聊一聊。”

“跟我家老頭子聊?”李保玉撓著頭有些詫異,跟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說,“李書記,我家老頭子有點兒古怪,雖然你抓了盧洪亮,我中午回去跟他說了,可他并不高興,說你們當官的官官相護,只不過是做戲而已,所以你……還是別去我家里了,在外邊喝酒也自在。”

李思文笑著搖頭道:“老爺子有怨言就對了,你不說這事還好,你說了我就更要去見一見老爺子了?!?/p>

李思文說完看向李保玉的姐夫:“你是保玉兄弟的姐夫吧?能給我介紹介紹嗎?”

姐夫沒等李保玉介紹就趕緊自個兒介紹道:“李書記,我叫吳秀彩,是……是保玉的姐夫,老爺子的女婿……”

“吳……秀彩?”李思文忍不住露出笑意。

確定是面前這個壯實男人的名字?

李保玉“哈哈”笑了起來,也不顧他姐夫的面子說:“李書記,誰聽到我姐夫的名字都認為他是個女人,他第一次到我家時只有十三四歲,我聽到他的名字時硬是把他褲子扒下來看他是不是男孩,哈哈哈……”

李思文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李保玉還真是個又直又好玩的家伙,連他親姐夫都不放過,不過看吳秀彩并未動怒、也沒羞惱臉紅就知道,郎舅兩人關系好得很,平??隙]少開這樣的玩笑。

吳秀彩不動聲色地說:“保玉,等下班了陪李書記一起回去,回去后你跟你姐說一聲,我要改個名字,不然你老是取笑我,很沒面子呢?!?/p>

“呃……”李保玉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面色一變,之前那種囂張勁兒瞬間消失了,苦著臉說道:“姐夫,我錯了,我認錯還不行嗎,我以后再也不取笑你的名字了,你別總拿我姐說事行嗎?”

李思文暗暗好笑,這一家人肯定都懼內,不過吳秀彩怕老婆還好說,李保玉這么個又粗又直的漢子怕他姐姐倒是有點兒奇怪。

看著李保玉跟他姐夫斗嘴,李思文心里感覺暖暖的。他最近接觸的都是酒神窖酒廠負面的人和事,難得今天遇見個還在為酒廠盡心的人,看來酒廠的人心還沒散,還有挽救的可能。

吳秀彩把小舅子馴服之后才笑著對李思文說:“小李書記,讓你見笑了,我這個兄弟就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話又粗,不過心還是挺好的。”

李保玉忍不住開口道:“你不要老跟李書記講我的優(yōu)點,其實我除了長得帥以外,缺點還是比較多的,比如對人講義氣啊,做人忠厚誠實啊,不三心二意啊……”

李思文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李保玉真是個極品,不過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倒也是一件趣事。

李思文覺得,李保玉這種性格,做銷售更合適,口才好,做銷售必然沒問題。

吳秀彩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拉過一張椅子請李思文坐:“李書記,請坐!”

李思文也不客氣,坐下來看吳秀彩工作??雌饋?,吳秀彩是個懂技術的,瞄著那些儀器問他:“吳哥,我看你是個懂技術的吧?”

“可不是嘛。”沒等吳秀彩回答,李保玉又搶著說道,“我姐夫的技術沒得說,只比我家老頭子差那么一丁點,老頭子常常說我姐夫是他的傳人,說起他就滿意得很,說起我呢就一直搖頭,好像我姐夫才是他兒子,我是撿的一樣!”

吳秀彩苦笑著搖頭,對李思文說道:“李書記,我兄弟就是個直腸子,就因為你今天一來抓了盧洪亮,他就和你對上眼了。他這人啊,只要對了他的眼,你把他賣了他也覺得值?!?/p>

吳秀彩說話多少還謹慎些,但李保玉則掏了心窩子。就因為自己抓了貪,快了人心,所以他覺得自己是個好官,但吳秀彩還沒有對自己完全放下防備,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依然有所保留,這是怕引火燒身。

“吳哥,這個實驗室好像荒廢了吧,我聽說現(xiàn)在酒廠做的基本上都是低端酒,利潤低,為什么不做高中端產(chǎn)品呢?”

吳秀彩聽李思文問這個,臉色頓時暗了下來,嘆息著說:“這個話……說來話長,當初老爺子也想將高端酒抓起來,打造自己的品牌,奈何總是和錢廠長意見相左,總是爭執(zhí),后來爭不過索性就退了。錢廠長重用了梁銳,也就是老爺子的大徒弟,老爺子一共有兩個徒弟,二徒弟就是我,梁銳跟了錢廠長后,老爺子一氣之下就跟他斷絕了師徒關系。我好歹還留在廠子里,但這幾年下來我也是心灰意冷了。李書記也看到了,廠子這樣不死不活地拖著,就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為了拿政府的財政補貼。說起來也是,這么大個廠子,幾千號人,政府也不敢輕舉妄動?!?/p>

聽吳秀彩說到要害,李思文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酒神窖酒廠之所以死而不僵,正是因為還要拿這個名頭兒做理由,向政府拿巨額財政補貼。

只因其中牽連太多,縣政府即使不堪重負也只能輸血拖著這個填不滿的巨無霸。

大多數(shù)基層職工連生活費都拖好幾個月才發(fā),而領導們卻活得滋潤無比,這里面的問題還用得著說嗎?

“不說這個了?!眳切悴室娎钏嘉谋砬閲烂C地思考著什么,怕自己的話惹什么麻煩,趕緊岔開話題,“李書記,你懂酒不?”

“不懂?!崩钏嘉木従彄u著頭道,“你給我介紹介紹?”

“酒里頭的學問深得很,我也只是略懂點皮毛?!眳切悴收f話很謙虛,“我們酒神窖酒廠原來做的是濃香型白酒,屬于中高端,以優(yōu)質糯米、高粱、玉米、小麥等原料釀成,在配料上很講究。我?guī)煾?,也就是我老丈人,他是酒神窖酒廠的特級釀酒師,原來酒廠的技術是以他為主,他對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每一個細節(jié)都極為講究,酒神窖酒廠的高端酒品質很硬,只是后來銷量下降。新任錢廠長又以降低成本、主打低端酒為主,我老丈人在廠里頓時失勢,說不了話,一氣之下就不干了,加上我?guī)熜至轰J跟錢廠長摻合在一起,廠子里的情況也是每況愈下,到現(xiàn)在他老人家也是心灰意冷了?!?/p>

“李書記,你再嘗嘗這個酒……”吳秀彩用提子盛了一點酒,拿起來給李思文嘗。

李思文其實不懂酒,也不好酒,叫他嘗的話,他還真品不出什么來,但吳秀彩既然請他品嘗,必然有原因,他還是接了提子嘗了一點試試味道。

酒一入口,李思文的舌尖頓時感覺到一縷略帶苦澀的味道,酒是酒,好歹酒精味道在,只是酒的口感實在太差,即使不擅飲酒,但這酒不好喝還是嘗得出來的。

“這酒味道有點兒苦?!崩钏嘉膰L了后,實話實說,別的技術性的東西他也說不出來。

“這就對了?!眳切悴庶c著頭道,“我們酒廠原來是做濃香型的酒,入口溫醇口感好,這些年廠里主打低端酒后,品質下降,我也沒辦法。不過即便是低端酒,我也會按照老爺子教的方法來弄,從配料、酒醅量、拌和,到蒸酒釀酒,我都檢查過多次,但最后勾兌的酒卻怎么也無法入口,總是有苦味,我一直沒找出原因在哪里。李書記來得正好,趁這個機會回去問問我?guī)煾??!?/p>

李思文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五點半,起身道:“那好,下班時間到了,我就去跟老爺子聊聊天,擺擺家常?!?/p>

廠子里的審查已經(jīng)在進行了,李思文倒是沒把希望全寄托在這上面,只要這幫人不傻,賬目肯定是動過手腳的。這番雷霆手段有兩個目的,一是牽制對方的注意力,好方便自己從其他方向搜集證據(jù)。二來也是想通過這次行動打亂對方陣腳,對方若是沉不住氣,必然會反擊,這一動,必然會露出更大的破綻。

那時候,才是李思文雷霆一擊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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