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之時,他已躺在一間小木屋里。
小木屋擺設很簡單:一張小木板床,中間擺著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是空的,旁邊放著一方長凳。屋角堆著一些雜物,左右各有一個小窗,是敞開著的。
“這小屋看起來有些象是雜物房。”丁古心道,又想:“這是什么地方,羽夢小姐呢?難道這里就是羽夢小姐口中所說的黃山?我這一覺睡有那么久么?”他想從小床上撐起,卻感覺到腰股一痛,這才想起自己的股骨斷續(xù)未久,不宜行動,只好又躺下。
兩個窗口都很小,他躺著也看不到外面,不能確定所在,只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想起母親的含辱自縊,想想這幾年來的悲慘遭遇,一時悲從心起,恨意更濃。
數(shù)年的非人生活,他身體沒有見長,但是心理卻漸向陰暗的成熟成長,對于人性心理的丑惡一面,他見的太多了。
眼淚,很久以前便已遠離了他。因此,他悲是悲,痛也痛,卻沒有流淚。
而自由的獲得,除了那一剎那間的歡喜,卻沒有帶給他更多的欣慰。有的,反而是要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思考。
“小棕,你醒過來啦!”吱吖一聲,屋門被推開,著寬松素白衣裳的飛羽夢閃身飄了進來,臉上笑顏,如春花般綻放,死氣沉沉的小屋,一時間變得有了生氣。
小棕是飛羽夢在路上給他取的名字。丁古其實并不喜歡,因為,他很討厭自己這一身棕毛。不過飛羽夢是給了他自由的人,面對她的純真,心中縱有不愿,卻也不想讓她不高興。
“嘻嘻,你這大懶猴,在山下就睡,到了山上還沒醒呢,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看,我早上都練完功了,你才醒來。不過,聽二師兄說,你剛接了骨,藥力行開,要睡上十二個時辰,現(xiàn)在還沒到呢。練完功我就想著你啦,便過來看你,原來你提早醒來了。哼,一定是二師兄下的藥輕了,待會兒我得找他算賬去?!憋w羽夢一進得屋來,拉了那方長凳,坐在小床邊便嘰嘰喳喳的和丁古說將起來。
“原來我睡了這么久,這里真的是黃山?!倍」判牡溃娝街∽焐鷼庵畼?,說不出的可愛,便笑著搖了搖頭。
“小棕,你想說什么呢?你搖頭,意思是我說的不對么?”飛羽夢笑道。
丁古又搖了搖頭,心道:“你去找你二師兄算賬,纏起他來,說不定他心一煩,以后會找我麻煩,我可不想自討苦吃。”但這些話自是不能表達出來。
飛羽夢連猜了數(shù)下,均是不對,蹙著眉頭想了半晌,突然拍手跳了起來,脆笑道:“我知道了,你意思是叫我不要找二師兄算賬,是吧?”
丁古忙點了點頭,豎起了大拇指,夸她聰明。飛羽夢笑道:“我看呀,小棕你一定是怕惹得二師兄不高興,怕他會因此而生你的氣對吧?哼,他若是敢生你的氣,看我不告訴爹爹去,叫爹爹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丁古笑笑,不再表態(tài),心想:“若真是那樣,他縱使表面上服了你,心里只怕對我更恨。不過羽夢小姐看來在山上很得寵愛,以后跟著她,其他人估計也不會對我怎么樣?!?/p>
飛羽夢跟他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說要去給他準備吃的,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但是過了良久,也不見她回來。過得大約半個時辰,屋門才又打了開來,只是進來的卻不是飛羽夢,而是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丫環(huán),手上托著一個盤子,盤子里裝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碗,門口一打開,一股面香味便飄了進來,丁古不禁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唾液,心想:“好香,是什么東西,一定很好吃!”
不過,這小丫環(huán)的臉色可是不大好看,一進來便嘀咕著:“小姐也真是,不就是一只猴子么,用得著象侍候一個人似的給他弄熟食,還說什么熟食易吸收,有助消化?!?/p>
進得門來,看到丁古那饞樣,便將那盤子放了,將碗端到他的床頭,咚地放下,碗中的湯水都濺出了少許,小丫環(huán)生氣的道:“吃吧吃吧,饞嘴猴兒,今兒個我小筱竟然要侍候你這猴兒,那可是你天大的福份。不過,小姐要我喂你吃,你是休想了??煨﹥撼?,待會兒我再來收碗?!闭f罷,氣鼓鼓地轉(zhuǎn)身走了。
丁古沒有理會她的態(tài)度,心里只是想著小筱說的那一句“熟食易吸收,有助消化”,讓他有一種眼眶發(fā)熱之感。心想:“原來羽夢小姐把我當成一個人來對待?!毙睦锏母袆?,不能以言語來形容。
那只是一碗雞蛋蓋面,一個煎得黃燦燦的荷包蛋,蓋在面上,旁邊還飄著幾根青菜,面湯還冒著蒸蒸熱氣。
就是這么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雞蛋蓋面,對丁古而言,卻是過去數(shù)年里想都不敢想的美食。數(shù)年殘羹冷炙的生活,讓他對這些熱騰騰的飯菜已然完全陌生。
而此時,就有這么一碗擺在他的面前,還是羽夢小姐親自吩咐為他這個“猴兒”準備的。這讓他心里一時間激動、感動之情相互纏糾,不能自已。
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左手撐起半個身子,雖然很疼,但相對于面前的這一碗面而言,那點疼痛似乎已算不得什么。
右手顫抖著,拿起碗上的筷子,輕輕挾起一根面條,他感覺到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眶中雖不曾有淚花涌出,卻已是這幾年來最觸動他內(nèi)心的一次。
一碗面,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蓋面。
依他的情況,本該狼吞虎咽一番,圓了幾年未曾得償?shù)娘嬍晨煲狻?/p>
可是他沒有,而是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地,數(shù)著來吃。
九十四根面條,五根青菜,一個荷包蛋,整百之數(shù)。也許,這一輩子,他都永遠忘記不了。
是巧合,抑或是冥冥之中已有暗示?
小窗外,清風徐徐,吹拂得樹葉沙沙作響,是這人世間最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