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連虎臉色微微一變道:“恐怕我?guī)煹芤呀?jīng)將你活著的消息傳了出去。”
蔡傷臉色仍很平靜地笑了一笑道:“冉長江定是趕往洛口,而我走正陽關,當消息傳到正陽關之時,大概我已經(jīng)離開了正陽關,更何況兩軍交戰(zhàn),對消息封鎖得很嚴,時間上的落差是不會小的,你放心吧,只怕這會連累你,你是一個很好的刀客,卻絕對不適合在朝廷中生存,江湖才是真正的處所。”
彭連虎一陣釋然道:“可你只有一匹馬可用,而且馬匹還是我梁朝的馬,根本進不了正陽關,甚至還會遭到我軍的攔擊?!?/p>
“這個你不必擔心,爾朱宏他們既然追蹤黃海至此,至少他們不會是走路而來,相信附近定然有馬匹拴著?!辈虃潇o地分析道。
彭連虎不禁有些傻傻一笑,自嘲道:“我真笨,竟忘了還有他們。”
“你先走吧,你我所處的立場不同,很容易引起人誤會的,而且,你耽誤久了也不行,讓你師弟等急了。”蔡傷急急地道。
“那我便告辭了。”彭連虎這時候才想起自己所負的任務,忙起身告辭道。
“不送了?!辈虃届o得不帶半點煙火地道。
彭連虎遲疑了一會,才轉(zhuǎn)身行去。
蔡傷望著洞外消失的彭連虎的身影,露出了一絲凄然痛苦的笑意,一把抱起地上正與黃狗逗樂的兒子,無限深情地撫摸著。
嬰兒并不害怕,他似乎也能夠懂得蔡傷的慈祥和關愛,“呵呵”地伸出白胖的小手抓著蔡傷的頭發(fā),黃狗也跑了過來,磨蹭著蔡傷,不時伸出舌頭舔舔蔡傷的手指,不停地搖動著尾巴。
黃海醒來的時候,洞中已燃起了一堆火,把洞照得很亮。
蔡傷很關切地望了黃海一眼,見那臉色微微的有一絲紅潤,便將剛射來烤得很香的兔肉撕下一半遞給黃海,而黃狗卻獨自在一邊啃著一只死鳥。
“呵呵!”黃海嘶啞著打著手勢,比畫著要告訴蔡傷發(fā)生的事情。
蔡傷幽幽一嘆,傷感地道:“兄弟,你不必再說了,我已經(jīng)知道,你現(xiàn)在必須好好養(yǎng)傷,待傷勢好了,我會回來與你匯合去太行山?!?/p>
“呵呵!”黃海激動地拉著蔡傷的手臂,滿眼悲憤地比畫著手勢。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更重要的是要看好風兒,他才這么小,若是背著他去正陽關,會很不方便的,更何況你失血過多,又受了這么多的傷,行動不便,大家一起回去會更不易的,因此,你任務便是照顧好風兒,這比誰的生命都重要,你應該明白這是絕對要做好的事,我知道你恨不得將那群狗賊殺得半個不剩,但事實卻不會是這樣,因此,你必須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蔡傷黯然低語道。
黃海再也沒有說任何話語,只是兩眼中噙滿了淚水,右手拉著蔡傷的手臂久久未能放下,呆呆地望著蔡傷那堅毅而冷靜得不見半絲波紋的臉。
蔡傷有些不敢看黃海的目光,扭過頭望望洞外那呈淡藍色的天,那悠悠的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平靜地道:“我不是莽撞的人,一定會好好地活下來,不為別的,就為我的兒子,我也應該好好地活下來。”
“呵呵!”黃海拉了蔡傷一下,搖了搖手。
“我必須回去,而且還得盡快回去,我回去只是要帶雅兒的骨灰一起上路,順便完成一點小小的事情,你放心好了。在北魏,我唯一顧忌的只有爾朱榮,其他人還不放在我的眼里,你只要照顧好風兒,在這里等我便行了。這里地荒嶺野,在短時間內(nèi)是不會有人來這里的,只要小心一些便不會有問題,若是十天之后仍未見我回來,你便獨自去冀州找我?guī)煹芨饦s,他會撫養(yǎng)風兒的。不過你放心,十天之內(nèi),我一定會回來?!辈虃孕诺嘏牧伺狞S海的肩頭道。
黃海含著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蔡傷感慨地在嬰兒那白嫩的臉上親了一口。
“嘎!”嬰兒把頭一扭,顯然是被蔡傷的胡須扎痛了臉。
蔡傷不禁黯然自語道:“蔡風呀蔡風,想不到你才一出世便多災多難,剛剛可以和爹有相聚的日子,卻又要分別了,不過你乖乖聽黃叔的話,別吵,爹很快便會回來的,哦!”不免又深情地望了小蔡風那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眼,不禁又忍不住親了一口。
正陽關,位于淮河之畔,潁河、淮河在正陽關水面匯合,使正陽關在水道之上起到極其重要的戰(zhàn)略作用。
不過,這一刻,正陽關的氣氛很緊張,大有劍拔弩張之意,在這戰(zhàn)亂紛繁的時代,無論是哪里,都顯得不協(xié)調(diào),何況這里與南面的梁朝臨近,最易受戰(zhàn)火侵擾。這段日子的確與以往不同,因為梁朝大舉北伐,梁朝以臨川王蕭宏為主帥,領精兵數(shù)十萬,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可以說是南朝數(shù)十年未見的盛況,而且在月前與蔡傷的那一戰(zhàn),使北魏近萬兵將生還無幾,魏廷大震。
最震驚的,自然是正陽關,因為蔡傷本身便是正陽關的大將,在正陽關中的百姓,無不將蔡傷當做大英雄,可是他仍然以戰(zhàn)敗而結局,而蕭宏又進駐洛口鎮(zhèn),與正陽關不過才兩百里之遙,自然人心惶惶,不得寧日。
這個年代,每一個人都幾乎是活在顛沛流離之中,雖然對戰(zhàn)爭無比的厭倦,可根本無法擺脫和改變這種命運,唯一能做的便是躲避,去找那無所謂有的凈土世界。
因此,很多人便開始遷移,拖兒帶女,成群結隊,只知起點,而不知目的地的遷移。
對于生生死死,這個時代的人早已變得無比麻木,但沒有誰心底不在期盼一個安定的生活,可是連夢都在逃離遷徙中做,又有何可以以慰人心呢?
正陽關城門口戒備森嚴,每一個人都要仔細盤問,越是戰(zhàn)亂之時,把關之人越嚴,誰都不想將敵人的間諜和刺客放了進來,那長長的難民隊伍像是蜿蜒的長龍,拖兒帶女,甚至有的人拖著家中唯一的家當,一頭小豬,一只小母雞之類的進城,對那些身帶武器之人,更是很小心地檢查。
蔡傷對正陽關的熟悉,便像是對自己的手掌一般了解,哪一門有多寬多高,守兵叫什么都一清二楚。不過,這一刻卻并不想讓人認出他的身份,那將很不利于他的行動,他的身份卻是一位樵夫,挑著一擔柴,一副土頭土臉的打扮,對于進城,他早議定好了對答,自然很順利進入。
蔡傷挑著柴來到一家朱門大院的后門口,這一家他再熟悉不過,不是他的家,但是他信得過之人的家,也是一位非常正直的黨長(注:公元485年,孝文帝改革,實行均田制,同時也頒布實行了三長制,即為,五家為一鄰,設一鄰長;五鄰為一里,設一里長;五里為一黨,設一黨長,而三長皆由本鄉(xiāng)有威望者擔任。),這家主人王通與蔡傷關系甚為密切,而且又是漢族士人王蕭的親戚,自然在正陽關有著一定的地位。
“砰、砰!”蔡傷放下柴禾,重重地在后門上敲了一兩下。
“誰呀?”后門嘎吱一聲拉了開來。
蔡傷認識眼前這老頭,但此刻他卻不能夠表示身份,于是壓低嗓音道:“送柴禾的?!?/p>
“今日柴禾已經(jīng)送過,還來干什么?”那老頭有些不耐煩地道。
“大爺,誰不知王老爺家深門廣,而又德高望重,是個萬有生佛。小人是為了感激王老爺前些日子對小人老母施手相救,特為王老爺免費送上一擔很干的柴禾,大爺你通融通融,便收下我這點小意思,算是小人孝敬王老爺,祝他財源廣進,福壽齊天好了?!辈虃室鈫飭舻氐?。
那老頭打量了蔡傷一眼,只見他滿臉胡須亂糟糟的一大片,不由得有些驚疑不定,不過聽到蔡傷那幾句話說得挺得人心,拍了拍蔡傷那有些破舊的衣服下的肩膀,問道:“你是哪個村的,叫什么?”
“小人是秀水村的,叫阿狗?!辈虃b作憨憨地一笑應道。
“阿狗?”那老頭不禁皺了皺眉頭。
“是啊,我娘總是這樣叫我,既然是我娘這樣叫,我也便是阿狗了。”蔡傷毫不在意地道,一副土頭土腦的樣子學得的確似模似樣。
老頭似是感到好笑,道:“那好吧,你挑著柴跟我來。”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我娘還讓我給王老爺磕頭呢!若不是王老爺給的十個大錢,恐怕我娘會病死,王老爺恩同再造,那可真是大好人呀?!辈虃贿吿羝鹉侵刂氐牟窈蹋贿叢粋惒活惖氐?。
老頭帶著蔡傷穿過幾重房子,來到柴房門前,蔡傷忙很靈巧地將兩擔柴禾很有順序地堆好,才再說了聲謝謝。
“我會跟老爺說的?!蹦抢项^道。
“我娘叫我一定要親自給老爺磕頭,感謝他的大恩大德,請大爺行行好,再成全小人這個愿望吧。”蔡傷懇切地道。
“我家老爺沒空,下次再來吧?!崩项^說著徑直走了出去。
蔡傷無法,只好跟出柴房,突然眼前一亮,因為,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正從不遠處的房檐邊轉(zhuǎn)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