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情都要善于動腦子,不能整天打打殺殺,不用腦子?!彼戳艘谎鬯膸讉€兒子,“不要以為打仗就是殺人。取勝之道,有勇有謀;有勇無謀,非敗不可。在動腦子方面,你們都得向四貝勒學著點?!?/p>
三個兒子齊齊地跪下。代善和莽古爾泰齊聲稱喏:“嗻,謝父汗教誨!”
皇太極則誠惶誠恐地說道:“父汗過獎,兒臣不敢。”
努爾哈赤滿意地看看他們:“起來吧。”
努爾哈赤望向五大臣,對他們說:“剛才諸位大臣將軍各自暢論了自己的想法。皇太極在‘天龍策’中提出的問題,也是朕一直在琢磨的問題。朕在想,我們有朝一日總要打敗南朝,入主中原。但是,怎樣才能夠打敗南朝,入主中原呢?看來不能僅僅依靠戰(zhàn)伐決勝,還得要用計謀,有策略……”
說到這里,努爾哈赤忽然轉向皇太極:“你給大家講講,我們?yōu)槭裁匆淖儾呗?,要多用漢人?讓大家聽聽,是不是有點道理?!?/p>
皇太極站起身來,緩緩說道:“父汗十三副鎧甲起兵,幾十年南征北戰(zhàn),統(tǒng)一女真各部,聯(lián)蒙古抗強明,神武善戰(zhàn),知人善任,賞罰分明,有遼東,定乾坤,海內臣服??芍^一代英主?!?/p>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父汗乃真龍?zhí)熳?,入主中原,代明而立,應是天命所致,大勢所趨。”皇太極頓了頓,接著說道:“然而,相比于南朝,我朝有三不足?!?/p>
“哪三不足呢?”皇太極扳起手指說道:“其一,南朝疆域寬廣,地大物博,我朝雖擁有遼東,無奈地廣人稀,國力不足也;其二,漢人多讀書,雖民風柔弱,然飽讀詩書,足智多謀者多,人才濟濟,非我朝可比也;其三,南朝立國二百多年,樹大根深,人心所向,以為正統(tǒng),人心向背,非我朝可比也。古書說到,得人才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我朝欲入主中原擁有天下,與南朝爭奪,最最要緊的就是得人才得民心。”
見皇太極講得有理有據(jù),五大臣禁不住拍案叫絕,擊節(jié)贊嘆。
努爾哈赤聽了皇太極一番講述,心中暗喜,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老八確實是個人才,于是接著皇太極的話頭說道:“皇太極說得極有道理,我們與南朝交手的時候,雖然勝手較多,南朝看起來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不可否認,它疆域廣大,還是一棵大樹,長了幾百年,樹大根深,倉促間難以推倒。”
“父汗說得極是。我朝與南朝相比,論地域,我遼東不及南朝十分之一;論人口,南朝有二萬萬人,我朝統(tǒng)轄只有區(qū)區(qū)幾十萬;論兵力,南朝據(jù)傳有兩百萬兵力,而我朝八旗總兵力也就十七八萬將士?!?/p>
“可是,八弟,你說那么多,我還是不服氣?!泵Ч艩柼┤滩蛔∮旨悠饋?,臉紅脖子粗地說道:“人多頂個屁用?我殺殺殺,殺盡漢人,把刀子磨快就是了,管他個鳥事!殺漢人不就像殺一群豬一樣?”
“把人殺完了,還要那個地方有什么用呢?”皇太極輕輕地將了他一軍。
“……”莽古爾泰一時語塞。
“那八弟有什么高招呢?”代善打心眼里還是有點佩服這個小兄弟。
“小弟也沒有什么高招,只是我總在琢磨著父汗點撥我們的話,以小勝大,以弱勝強。父汗指揮的薩爾滸大戰(zhàn)就是一個以小勝大以弱勝強的經典。只要運用得好,小不會總是小,會慢慢轉化為大,弱也不會總是弱,能慢慢轉化為強。借力打力,借人打人,用漢人打漢人。用漢人治漢人,這樣才能得天下,有江山。這就是我在‘天龍策’里想要說明的核心想法。”
事實上,努爾哈赤極自從起事,可算是極為重視人才,他制定了厚待功臣的重要國策,對于早年來投、率軍征戰(zhàn)、盡忠效勞的“開國元勛”,如額亦都、費英東、安費揚古、何和理、扈爾汗等五大臣,都給予了特別禮遇和優(yōu)待,賜給大量人畜財帛,任為高官,封授爵職,聯(lián)姻婚娶,榮辱與共,為建立和壯大后金國,奠定了牢固的基礎。但是在任用漢人問題上,他心理上總有解不開的疙瘩,總認為他與大明有殺父之仇,他與漢人不共戴天。聽了皇太極一番具有戰(zhàn)略高度的分析,他的心中漸漸產生反省與轉意。
努爾哈赤挺身直腰,斂容正色說道:“剛才聽了四貝勒的一番陳述,深有感觸。看來我們原先的策略尚有不足之處,我看‘天龍策’雖有不盡完美之處,但其觀點極有道理。皇太極,會后你當吸取各位的建議,盡可能完善‘天龍策’,制定一個詳細的計劃,使其成為我們日后對南朝的一個基本國策。”
“嗻,兒臣領命?!钡玫礁负沟氖卓希侍珮O總算松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我們都處在與南朝的搏殺中,未能及時制定和完善一個入主中原的計劃,‘天龍策’的重要性不容置疑。我們如何以不足二十萬的兵力,去打敗一個擁兵二百萬的大國!還是那句話,以小博大,以弱勝強,其核心重在利用各種手段,與南朝爭奪人才,爭奪民心。人才倒向我,民心倒向我,我朝必勝,南朝必亡。”
努爾哈赤越說越興奮,他呷了一口茶,繼續(xù)說道:“剛才皇太極將南朝比做一棵大樹,倉促間推不倒它,這棵大樹看起來枝繁葉茂,好像龐然大物,其實在我眼里它并不可怕,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腐其根,削其枝,散其葉,假以時日,只要輕輕一推,這棵大樹必然會轟然倒下。我們現(xiàn)在看起來還像是一棵幼苗小樹,但只要我們人聚心聚,人齊心齊,俗話說人心齊泰山移,不斷吸納人才,我們就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我想,與南朝的爭斗,關鍵在人心的爭奪和人才的爭奪上。當務之急,我們要狠狠打擊他們的人才,耗散他們的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采用離間計、反間計,挑起南朝君臣間的矛盾,離間他們,使他們心生猜忌,互相殘殺,腐根削枝,使人才失盡,人心喪盡,最終使南朝皇帝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其次,我們要大力延攬人才,不拘一格,尤其對那些南朝的高官將帥,只要愿意為我所用,無論叛臣降將,都要以誠相待,給以重用。漢人講究懷柔遠人,我們真要學著點,要讓漢人自愿歸順我朝,讓那些高管將帥自愿為我所用。所以‘天龍策’對南朝來說,就是一項人才滅絕計劃,人心喪失計劃;對咱大金來說,就是一項人才延攬計劃,人心歸順計劃?!?/p>
說到這里,努爾哈赤臉上忽然掠過一絲笑意:“天道是滄桑,天命不可違。想當年我女真祖先中原逐鹿,與遼宋搏殺,勝券在握之時,禍起蕭墻,被蒙古人撿了個大便宜,建起大元朝,定鼎近百年。爾后朱元璋打下江山,享國兩百多年,近來他朱姓王朝內憂外患,依我看也是氣數(shù)將盡?;实圯喠髯?,今年到我家??次掖蠼鹑缃裾粽羧丈?,氣勢如虹,我想怎么著也輪到咱大金入主中原坐江山了。皇太極說得好,潛龍在淵,待時而飛,一飛沖天,云蒸霞蔚。咱大金就是這條在淵的潛龍,咱正在做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事業(yè)。”
努爾哈赤哈哈大笑,眾人也隨他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御前會議結束后,眾人紛紛散去,皇太極剛走出耳房,太監(jiān)陳友良急匆匆地追了出來,一邊喊道:“四貝勒請留步,大汗召您另有事情吩咐?!被侍珮O一愣,但他發(fā)現(xiàn)五位大臣與三個阿哥都注視著他,趕忙拱手道聲得罪,便隨著陳友良返回去。
陳友良直接將皇太極帶到了努爾哈赤的寢宮,為兩人沏了茶后便退了出去。這時努爾哈赤已經換穿了一套寬松的衣衫?;侍珮O請安后便站在一旁,等著父親吩咐。努爾哈赤卻并不著急,隨意地說:“坐吧?!?/p>
皇太極不知道父親召他回來到底有什么事,心中納悶,但也不敢言語,坐了下來。
“皇太極,你的眼界更開闊了?!迸瑺柟啻认榈乜戳嘶侍珮O一眼,“看來,我沒有看走眼。你是一個有腦子有想法的人?!?/p>
“謝父汗!”皇太極道謝后,心也寬了下來。
努爾哈赤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又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天龍策’確實有不少獨到的看法,有些看法和想法比我成熟。俗話說,養(yǎng)兒勝似父,這讓我感到高興啊?!?/p>
“父汗英明,都是父汗平時教誨的。兒臣謹遵父汗教誨?!被侍珮O雖這樣說,但心中難免高興得意。
“你還是把我說服了?!迸瑺柟辔⑽⒁恍?,道:“離開老七的湯苑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說李永芳是個諜報奇才,要我重用他,委任他為都護府指揮使。這些叛明投金的將領值不值得重用???我也是有點拿不準主意。不過想到,如果抓住一只鳥可以招來更多的鳥,那我為什么不這樣做呢?即使他再背叛我,我還是要用他,久而久之,南朝就知道我努爾哈赤虛懷若谷,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人都投奔我來了,那小木匠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嗎?”
“父汗所言極是。對李永芳,不是用不用他這么簡單的問題。”皇太極說道。
“還有赫梅藍……”
努爾哈赤終于提到了赫梅藍,皇太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是他不敢提、也是最希望父汗提到的話題。
“我的藍兒確實是天仙一樣的美人兒,嫁給李永芳這個糟老頭真是有點埋汰了。”努爾哈赤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是,將她嫁給一個有些實力、卻不太聽話的蒙古王公,僅僅去籠絡他們一下,那不是更埋汰了藍兒嗎?”
皇太極終于聽懂了父汗的意思,也像是隨口而出的樣子,說道:“藍兒并不僅僅是嫁給李永芳的,她身負著大金的重任。都護府指揮使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位子,只有李永芳能夠勝任,而監(jiān)督都護府指揮使則是一個更加重要的任務,也只有赫梅藍能夠勝任?!?/p>
“還是你會說話!”努爾哈赤半嗔半喜地白了皇太極一眼。
“謝父汗!”皇太極立即俯伏在地:“我愿意把我的女兒嫁給那個有些實力、不太聽話的蒙古王公,籠絡蒙古王公也很重要!”
“不急,你女兒還小,這事等兩年再說也不遲,你起來吧!等會兒我就召見老七,叫他把赫梅藍嫁給李永芳?!?/p>
皇太極再次起身,道:“父汗,是否能讓孩兒先和七哥談談?”
努爾哈赤笑了:“你是怕他不答應,惹我生氣?”
皇太極默認地一笑。
“那好,你就先去與你七哥談吧!”
“遵命!”
“七哥……”
坐在客廳里的阿巴泰,一見走進的皇太極立即起身相迎。雖然皇太極的地位比阿巴泰高,但他除在公務場合排在阿巴泰的前面,平時對這位七阿哥總是尊重有加,從沒忘記他是自己的兄長。這也是巴泰阿與他關系最好的原因。
阿巴泰親熱地與他隔幾坐下后,便道:“聽說,前幾天八弟跟父汗一起去獵場行獵,回來時還在我那莊院里住了一宿,泡了溫泉。”
“是的,父汗直夸七哥的莊院建得不俗,花錢不多,但有情趣!”
“父汗居然還會夸我?”阿巴泰頗感意外,因為近些年來,這位父汗對他是只有指斥,從無夸獎。
“當然,赫梅藍沒對七哥說?”
“這懶丫頭,還待在那兒呢,她只是派人來告訴我,父汗和你去過了?!?/p>
“赫梅藍真是個聰明、漂亮、討人喜歡的女孩子,父汗見了她,話可多了,近來我還沒有見到父汗這樣高興呢!”
阿巴泰得意地:“她比兩個哥哥聰明多了。怎么,據(jù)我所知,這次父汗外出行獵只帶了你去?”
“父汗大概知道我正好閑著?!?/p>
“咱們十六個弟兄中,哪個不是閑著?老八,你就別裝傻了。父汗只帶你去,就是讓大家明白,要你接他的班,這事我看還是早點挑明為好,省得老二還抱有幻想,他總覺得老大走了,就該輪著他!”
阿巴泰清楚地知道,接班的事輪不到自己,所以他是皇太極堅定的支持者。
“七哥,咱們就不去猜父汗怎么想、怎么做了,今天我來這兒,是因為父汗知道,七哥和我關系最好,想讓我代他與您商量一件事。”皇太極當然想成為父汗的接班人,可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回避議論此事。他清醒地知道,爭取接班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說只做,父汗喜歡這樣的人。
“什么事?”阿巴泰疑惑了,不明白父汗有什么事不直接找他說,而是要這位與他最好的八弟來說。
此時,一個丫頭端上茶水,皇太極不急不慢地呷了口茶,又看著他,才鄭重地道:“父汗想把赫梅藍許配給李永芳。”
阿巴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個南蠻叛將李永芳?”
“正是,不過咱們不該用南蠻叛將這個詞,該用歸順大金。咱們要入主中原,平定南朝,一統(tǒng)天下,漢人是不能少的。”
阿巴泰惱火地:“這是誰給父汗出的餿主意?”
“這是父汗深思熟慮,自己的主意?!?/p>
“那父汗為何不找我說?”
“父汗本想與你說,但我勸阻了父汗。”
阿巴泰明白地:“你怕我跟父汗頂起來?”
“不錯,你是我最親近的哥哥,我不想讓你跟父汗頂起來,惹他生氣,咱們家里唯獨你敢頂撞父汗?!被侍珮O真誠而坦率地道。
阿巴泰驀地站起:“你知道嗎?這李永芳比我要大八九歲,頭發(fā)都快禿光了,要是再大我?guī)讱q,他都可以當我的爹,你說,他當我的女婿合適嗎?”
“七哥,您別激動,您是不是能聽聽我的看法?”
“不!我不聽,我不能把赫梅藍嫁給這脫了毛的老驢!我丟不起這張臉!現(xiàn)在,我已經把赫梅藍許配給齊格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