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厭惡地蹙眉，一巴掌扇過去，怒喝道：“趙老夫人來你的院子，你不好好招待，卻躲在廂房里，成什么樣子？你在家時，我就是這么教你待客之道嗎？啊？”
小林氏維持著屈膝的姿勢，林老夫人的耳光打過來，根本讓她站不穩(wěn)，她趔趄了一下，猛地摔到地上，摔個大馬趴。
永和院的所有人驚得呆若木雞，愣愣地看著小林氏和林老夫人，那些糾纏打架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一向端莊優(yōu)雅的林老夫人竟然打了定南侯夫人！
小林氏臉頰上火辣辣地疼，更讓她難受的是那些奴仆的目光，仿佛一根根蘸了辣椒油的針扎在她臉上，傅老夫人在壽安堂扇她耳光，她丟人丟在侯府，林老夫人扇她耳光，卻是在趙老夫人面前，她丟人丟出府去了。
惡毒的光在她眼中閃爍，等她抬起頭時，盈盈水眸浮現(xiàn)著憐人的淚光，她爬起身在地上跪好：“女兒有錯，老夫人打女兒，女兒不敢質(zhì)疑，可女兒實在不知哪里做錯了？”
林老夫人冷哼，小林氏妄想用賢惠大度的名聲來拿捏她，那她可打錯算盤了，林老夫人冰冷地看著小林氏，怒氣沖天地又一個耳光扇過去。
趙老夫人氣消了，和傅四夫人微微含笑看笑話。
小林氏倔強地站起身，連跪也不肯跪了。
林老夫人怒喝：“給我跪下！”
小林氏臉頰氣鼓鼓地漲紅了，梗著脖子就是不跪。
林老夫人一個眼色，立刻有婆子上來照著小林氏的膝蓋窩踢了一腳，小林氏撲通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跪在青石地板上。
林老夫人的嬤嬤恭敬卻面無表情地說道：“姑太太，老夫人打您自然是有理由的。一則，您不敬長輩，將老侯夫人的大嫂趙老夫人關(guān)在門外，拒不相見；二則，您不敬嫡母，老夫人打您第一巴掌時便已做出訓(xùn)誡，您卻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三則，您丟了林家列祖列宗的臉，從林家嫁出去卻沒把孝順公婆、家和萬事興記在心上，連操辦宴席都能出岔子，如此沒規(guī)矩章法，帶累了老夫人的名聲。”
小林氏張口結(jié)舌，吞吞吐吐地?zé)o法反駁，也不敢反駁。
林老夫人俯視著地上的小林氏，語重心長地說道：“挽月啊，我是你嫡母，把你當(dāng)女兒看，才會對你嚴(yán)厲，是對你好，將來你便知道嚴(yán)厲的好處。我今兒瞧你辦理宴席竟是沒有章法的，便是凌丫頭的丫鬟忍冬送的花，也是經(jīng)過你的同意吧？這樣來歷不明的花，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又怎么會隨隨便便同意忍冬將它搬到最尊貴的客人面前？讓你這樣不懂規(guī)矩、粗心大意的女兒進定南侯府做填房，實在是我對不住親家老夫人！趙老夫人，你說是不是？”
趙老夫人被傅老夫人口中的“最尊貴的客人”奉承得開心，正津津有味地聽林老夫人軟中帶硬地訓(xùn)斥小林氏呢，倏然聽到點了她的名字，忙說：“林老夫人，你也是沒料到小林氏忘了你的教導(dǎo)嘛！是她不長記性，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p>
林老夫人最后說道：“不管親家老夫人怎么想，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挽月，這樣吧，過兩日，你理順定南侯府的內(nèi)務(wù)，我讓人接你回娘家一趟，請兩個宮中的嬤嬤，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禮法！”
林老夫人凌厲地看了眼小林氏，想害她外孫女，還想全身而退，做春秋大夢！
言罷，林老夫人二話不說，一左一右扶著傅凌云和林翠玉的手離開永和院。
林府的大夫給傅凌云診脈，讓她多吃幾顆解毒丸，再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
翌日，傅凌云和林翠玉上完刺繡課回到林老夫人的院子，丫鬟笑著說道：“表姑娘，二姑娘，安國公府的國公爺來探望老夫人。”
傅凌云臉一紅，林翠玉好奇地看了安國公好一會兒子，然后看一眼傅凌云，再看一眼安國公，來來回回的，饒是安國公神色鎮(zhèn)定，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動的定力也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臉熱。
吃過午飯，林老夫人說道：“我這會兒子得歇晌，翠丫頭，你來給我打扇子，陪我說說話。安國公來得不巧，凌丫頭，你表兄弟們都不在，你就陪安國公四處走走吧。”
安國公如蒙大赦，和羞澀的傅凌云并肩走出院子，又來到上回他們游玩的花園。安國公問了問昨兒侯府后宅發(fā)生的事。
傅凌云抬起清眸看了他一眼，安國公竟沒有問來龍去脈，只關(guān)心是否牽連到她，她心里一熱，輕輕搖頭說道：“有老夫人和外祖母護著，哪里能傷著碰著我?！?/p>
安國公盯著她的臉，又問：“我聽嘉妹說，那有毒的滴水觀音曾養(yǎng)在你房里，你身子可好？”
傅凌云微微笑了：“外祖母為我請了大夫，多吃些清熱解毒的丸藥就好了?！?/p>
安國公沉吟著道：“我機緣巧合之下認(rèn)識一位方外神醫(yī)，姓方，醫(yī)術(shù)極為高超，正等在二門上，大姑娘可否方便他進來為你診脈？”
傅凌云一怔，繼而回答道：“有何不可，安國公費心了?！?/p>
安國公聽到肯定的答復(fù)，緊張的情緒一掃而光，謙虛說道：“舉手之勞罷了?！?/p>
韓嬤嬤將那神醫(yī)從二門處帶進來，方神醫(yī)身后跟著一個扎麻花辮的女孩，那女孩長相甜美，但面色冷冷的，進來后，行完禮，打量傅凌云幾眼。
方神醫(yī)尷尬道：“我這個孫女從小長在山野里，沒學(xué)過規(guī)矩，請二位不要見怪?！?/p>
傅凌云笑容和藹溫柔：“方姑娘的禮數(shù)已經(jīng)很好了。”
那方姑娘意外地朝傅凌云看了幾眼，眼中的冷意驟然減少了些。
安國公失笑，傅凌云的容貌居然連女孩子都能看呆了，看來以后得將她好好藏起來。
方神醫(yī)診完脈，微微皺眉，安國公立刻緊張地問：“方先生，傅姑娘的脈象……”
方神醫(yī)擺擺手：“安國公勿慌，傅姑娘身子本有些寒氣入體的虧損，這是因為時常傷風(fēng)感冒而引起的，但傅姑娘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吃用皆是上品，又補回了虧損的那些，身子倒是無礙，以后只須細(xì)細(xì)養(yǎng)著便是。老朽皺眉則是因為，傅姑娘體內(nèi)的毒素并未清除干凈，吃那解毒丸不頂用，能不能將毒物給老朽，讓老朽根據(jù)毒物配制解藥？”
安國公松口氣。
傅凌云卻為難地說：“我中的是滴水觀音汁液的毒，那滴水觀音昨兒個已被我祖母給扔了。據(jù)說，這滴水觀音整個大齊只得那一棵?！?/p>
安國公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怎么可能只有一棵呢？”
韓嬤嬤站出來，吞吞吐吐地說道：“姑娘……其實，老奴這里還留著那滴水觀音的汁液……”
剩下幾人的目光唰地朝韓嬤嬤看齊。韓嬤嬤留著毒物干什么？
安國公說：“既然嬤嬤有，那快拿出來吧?！?/p>
韓嬤嬤見安國公并未追究，大大舒口氣，趕忙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雙手奉給方神醫(yī)。
方神醫(yī)取了瓷瓶便離開林府，他的孫女卻留了下來。
安國公跟滿眼疑惑的傅凌云介紹道：“她是方神醫(yī)的孫女，叫作海棠。因方神醫(yī)之后不久要遠(yuǎn)游尋找藥經(jīng)上的草藥，不知什么時候才會回來，便將海棠留下托我照顧。別看海棠小，她跟著方神醫(yī)走南闖北，倒是見識不低，又對毒物最有研究。大姑娘身邊波詭云譎，不如將海棠留在你身邊，能照顧一二……”
言罷，他凝著傅凌云耳垂上的一抹白，低低地說道：“也好讓我放心，睡個安穩(wěn)覺?！?/p>
傅凌云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但她沒忘記安國公身邊更需要一個會識毒的大夫：“國公爺殺敵無數(shù)，戰(zhàn)場和朝堂的敵人不知有多少，我瞧著，身邊更缺個像海棠姑娘這般的人才。”
安國公咳了一聲，說道：“海棠是女孩子，放我身邊終究于她名聲不好聽。再說了，我府中有識毒的軍醫(yī)?！?/p>
安國公身邊專用的軍醫(yī)和幕僚，傅凌云哪里不知道，那些人的本事是頂頂好的，可是前世為什么安國公仍舊被毒死了呢？到底是因為安國公對淳于沛太過信任，還是因為身邊有奸細(xì)？
“國公爺說的也是，我是想，方姑娘若是留在我身邊，一個月兩個月的還可，若是時日久了，怕也是不便。國公爺知道，我在府里的位置有些……尷尬?！?/p>
安國公輕皺起眉，顯然在思索怎么解決這個難題，他心思不如女兒家細(xì)膩，沒想過這個問題。
方海棠便冰著一張臉說道：“傅大姑娘何須為難，我聽說傅大姑娘剛剛死了個貼身丫鬟，我就做傅大姑娘的丫鬟就是了?！?/p>
傅凌云微訝：“這可使不得，方姑娘是方神醫(yī)的孫女，身懷醫(yī)術(shù)，做我丫鬟豈不是辱沒了方姑娘？”
方海棠說道：“江湖兒女，何須拘泥于小節(jié)。傅大姑娘覺得我做不好丫鬟？”
傅凌云見她神色堅定，無奈說道：“那好吧，我們老夫人最重規(guī)矩，稍后韓嬤嬤跟方姑娘說一下府里的規(guī)矩和忌諱，還有侯府里的人員牽扯?！?/p>
方海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冰封的臉有一絲裂紋，蹲身行禮，像模像樣地說道：“奴婢謝姑娘收留之恩，請姑娘喚奴婢海棠即可。”
安國公嘴角噙笑：“有大姑娘安排海棠，我就放心了。”
傅凌云承了安國公和方神醫(yī)的人情，收留方海棠是義不容辭的事，再者，她豈能辜負(fù)安國公的苦心。
安國公離開林府，韓嬤嬤讓海棠去學(xué)些基本禮儀，和傅凌云商量怎么解釋方海棠的事。
晚飯時，傅凌云如實和外祖母稟告海棠的來歷，林老夫人點她鼻子笑道：“就說海棠是我送你的丫鬟便得了，連賣身契都不需要，你們老夫人和侯夫人敢將她趕出去不成？”
林老夫人讓府中上下封口，海棠的來歷除了傅凌云等幾個人知道外，其他人都當(dāng)她是林老夫人送給傅凌云的。而海棠對繁瑣的禮儀雖有些不耐煩，但她祖父交代過，學(xué)會這些禮儀她以后行醫(yī)才能少得罪人，于是潛下心來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之余，偶然給傅凌云身邊的丫鬟嬤嬤們診脈開方，弄些養(yǎng)顏的膏脂之類，很快得到梨蕊院一眾丫鬟和韓嬤嬤的心。
韓嬤嬤笑著說：“海棠瞧著是個冷面的，卻是個熱心腸。唉，老奴瞧著那日方神醫(yī)皺眉，又說了一通體寒體熱之類的話，怕是姑娘的身子真有些不妥，不好當(dāng)著國公爺?shù)拿嬲f，這才說姑娘的身子好好養(yǎng)著便可。姑娘看，這是海棠為姑娘制定的藥膳，哪些需要多吃，哪些需要避諱，清清楚楚。老奴著人問過林府的大夫，說都是于體寒之人有用的。”
傅凌云瞥了眼方子，含笑說：“海棠字如其人，看著剛直卻是暗藏圓潤。”
自此后，韓嬤嬤更加將海棠當(dāng)個寶，就是學(xué)規(guī)矩也不肯多拘束她。
海棠剛在梨蕊院站穩(wěn)腳跟，林老夫人先使個有體面的嬤嬤去定南侯府向傅老夫人問安，順便捎去傅凌云為傅老夫人做的一套家常穿的衣裳。
傅老夫人見大孫女不忘給她做衣服，又有孝心，又給她體面，笑得合不攏嘴，直接派徐嬤嬤到永和院，連包袱都沒收拾，將躺在炕上裝死的小林氏打包送上馬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