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外出本該由另一位師兄來帶頭,但因?yàn)槟俏粠熜峙R時在門內(nèi)比斗中受了傷,這才換了“他”出去。
這本來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不知為何這一段記憶似乎尤其清晰,甚至連那位師兄苦笑著對“他”表示抱歉的表情都無比深刻,和其他總是臉上蒙著白霧看不清臉的人完全不同。
沈浮光注意到這一點(diǎn),不由得尤其關(guān)注起來。
也由不得他不關(guān)注,因?yàn)樵诖酥?,就連去尋找秘境的記憶都十分清晰。
那些隨“他”一同出行的師弟師妹們的臉,一張張映在“他”的瞳孔里,明明只是隨意一瞥,卻不知為何連頭發(fā)樣式都極其分明的留在了回憶里。
這次去秘境的任務(wù)并不算很難,中途遇到過幾只大妖獸,也都被他輕易解決了,唯獨(dú)拖慢了行程的是某個小師妹受了點(diǎn)不輕不重的傷,為了照顧她,大家在秘境里多留了好幾天。
夜里露宿,無聊的弟子們便隨意地聊著天,“他”獨(dú)自一人高高躺在某棵大樹背面的樹枝上,沈浮光透過“他”的眼睛,只能看見葉縫間漏下的藍(lán)色夜空,以及許多閃爍的星星,因?yàn)楦泄偻梢酝耆w會到“他”的感受,比如此刻,那些從樹下篝火旁傳來的閑聊八卦,統(tǒng)統(tǒng)都跟清風(fēng)似的從他耳邊拂過,不留下任何印象。
就在沈浮光以為這一夜就要這樣過去的時候,“他”的聽覺突然集中了起來。
“……島主最近對大師兄可是越來越關(guān)照了。”是某個男弟子的聲音,沈浮光還記得他的臉,應(yīng)當(dāng)是個眉毛上長了一顆痣的師弟,他長相很正氣,然而此時他說話的語氣卻有些微妙,帶著某種難以解釋的笑意,“據(jù)說連孔雀魚都送了一條過去,那可是島主的愛寵,平時喂食都不讓別人喂的?!?/p>
“廢話,大師兄能是別人嗎?”另一個男弟子更加明顯的嘿嘿笑了兩聲,用心照不宣的語氣道,“那可是島主第一個親傳弟子啊,聽說小時候島主還讓大師兄住他房間呢?!?/p>
“那這么下去,我們該不會需要改口了吧?”
“改口?你想叫他什么?大師姐還是島主夫人?”
一陣下流的哄笑里,某個聲音說:“得了吧,這些事在島上傳傳就罷了,要真敢讓別的宗門知道此事,信不信島主第一個清理門戶?!?/p>
“風(fēng)流是小事,丟了浮玉島的臉可是大事,大家都把嘴巴閉緊一點(diǎn),別在外面胡說八道的?!?/p>
之前就已經(jīng)對真相有所猜測的沈浮光此時并不算很意外,只是心臟還是有種發(fā)麻的冷意,他有些擔(dān)心“他”的反應(yīng),然而事實(shí)上“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沈浮光能感覺到“他”緩緩皺緊的眉頭,卻感覺不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這一夜就這么過去了,之后再無別的風(fēng)波,可這依舊是所有記憶里最為漫長的一夜,不明白那些流言的“他”睜眼到天明,天剛亮就從樹上一躍而下,嚇到了好幾個弟子。
“師師師兄,你怎么在上面?”那個眉毛上有痣的弟子臉皮都抖起來了。
“他”看他一眼,目光如水一般涼而不帶任何情緒:“我昨夜一直在上面?!?/p>
“……”那些參與八卦的弟子瞬間都白了臉色,這加重了“他”心里的不安。
他不懂他們昨晚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這并不能妨礙他明白師兄現(xiàn)在艱難的處境。
連這些普通弟子都敢在背地里以那樣輕忽的語氣談?wù)撍上攵?,他這個大師兄是真的一點(diǎn)地位和威嚴(yán)都沒有了。
這些弟子一個個都臉色發(fā)白,說得最過分的那兩個甚至有些兩股戰(zhàn)戰(zhàn),“他”卻懶得在此時計較這些,二話不說就帶著人開始往回趕。
回到浮玉島已經(jīng)是三天后。
在這一天,浮玉島的天空和海水全都藍(lán)得要命,讓整個島就如同寶石簇?fù)淼陌子褚话悖鲀魺o暇,惹人心馳神往。
“他”御劍飛行,將速度提升到最快,甚至顧不上身后大聲叫苦的師弟師妹,落地時有看門的弟子看到他,趕緊趕上來喜笑顏開地叫了一聲師兄。
“我不在的這幾天,島上有發(fā)生什么事嗎?”
這是個外門弟子,聞言只搖了搖頭:“沒什么事啊,還是跟以往一樣,風(fēng)平浪靜的。”
“大師兄呢?”
“大師兄?這個時間大師兄應(yīng)該在搗鼓他的菜園子吧,沒什么別的事兒啊?!?/p>
島內(nèi)白色玉階蜿蜒回轉(zhuǎn),層疊綠樹與蔚藍(lán)水池之間不時有弟子衣角翻飛地掠過,的確是風(fēng)平浪靜,甚至熱鬧美好的。
“他”略略放下心來,吩咐了人去接應(yīng)后面遲來的師弟師妹,便大步朝師兄的小屋走去了,然而到了小屋后卻沒見到人,問了附近的弟子才知道,是去了師傅的白玉宮,“他”于是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這一路上他經(jīng)過藥香撲鼻的菜園子,潺潺淌水的石階,嘈雜熱鬧的試劍堂,卻突然在練功臺下的湖邊停下了腳步。
不知出于何種心理,他朝水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沈浮光寄生于他的記憶這么長時間,還從未從正面見過這個三百年前的“他”——直到此刻。
他透過平靜如鏡的湖面,看見了一個長發(fā)高束,白衣負(fù)劍的少年。
烏發(fā)白膚,眉目如畫都不夠用來形容這一眼驚艷,更讓人無法招架的是,這具如此美麗的皮囊里,還裝著鋒利如刀的少年意氣。
沈浮光在“他”的身體里,透過水面,看進(jìn)那雙眼睛,那雙比這潭秋水還要顏色淺淡,卻利刃般寒涼又堅定的眼睛。
對沈浮光來說,這是一次漫長而宿命的對視。
而對彼時的“他”來說,卻不知這沖進(jìn)大殿前的腳步暫停到底是為了什么。
沈浮光想不明白,最后只能認(rèn)為他是為了查看自己的儀容,畢竟接下來他要見到的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總應(yīng)該以體面一點(diǎn)的樣子去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