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艷聽到這里,心里一陣暖融融的。她帶著幾分羞澀,說,“明峰,我真是太高興了。原來,原來你一直都這么擔(dān)心我呢?”
“啊,梁艷,我……”許明峰這才注意到梁艷那眼神里透著濃濃的柔情,很顯然對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不過,許明峰想要解釋的時候,卻被梁艷往嘴里塞了半截油條?!懊鞣澹瑒e光我吃啊,你也吃。”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趙嵐的叫聲,“明峰……”
許明峰一轉(zhuǎn)頭,看到趙嵐站在門口,慌了神。他迅速站了起來,趕緊跑了過來,詫異的問道,“嵐嵐,你,你怎么來了?!?/p>
“明峰,看起來,我耽誤你的好事了?!壁w嵐眼神復(fù)雜,瞅著許明峰的表情里,充滿著傷心。
“啊,不,嵐嵐,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痹S明峰慌忙抓著她的手,忙不迭的叫道。
趙嵐用力撇開了他的手,冷冰冰的說,“你不用給我解釋,我也不想聽。”
這時,梁艷徐步走了過來,瞥了一眼趙嵐,淡淡的說,“趙嵐,你有什么資格跑來說這種話呢。當(dāng)初,你們父女倆將明峰趕出去,他跟個流浪漢一樣,誰去管過他。現(xiàn)在,你倒是跑來了?!?/p>
“梁艷,你給我住嘴,我不想和你說話?!壁w嵐斥了她一句,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今天不是來和你們吵架的,也不是來和你們討論誰是誰非的。”
“那就好,趙嵐,你還算有自知之明。我告訴你,明峰已經(jīng)新的生活了,你最好別打擾他?!绷浩G說著,故意湊近許明峰跟前,一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表現(xiàn)的極其親密。
許明峰慌忙撇開了梁艷的手,趕緊給趙嵐解釋,“嵐嵐,你聽我說,其實梁艷是……”
“好了,明峰,你不用給我解釋這些?!壁w嵐打斷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說,“其實,我今天來,不是和你說這個的。我是想告訴你,我爸,他,他……”
“師父,師父他怎么了?”許明峰聽到這里,忽然感覺心里一沉。他的心里,隱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下意識的緊緊抓著趙嵐的手。
這時,趙嵐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拔野肿蛲恚麍?zhí)意要去實驗剛研究的龍鱗光工藝。結(jié)果,因為操作不當(dāng),導(dǎo)致窯爐發(fā)生了爆炸。他,他被……”
話沒說完,趙嵐已經(jīng)失聲痛哭起來了。
“不,不……”許明峰聽到這里,只覺得仿佛晴天霹靂。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所做的夢。原來,這個夢居然是真實的。
趙嵐擦了擦眼淚,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復(fù)雜的說,“明峰,我爸將你逐出師門,其實他內(nèi)心也是很痛苦的。昨天傍晚的時候,他還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p>
“師父,師父……”許明峰聽到趙嵐的話,更是心如刀割。忽然,他無力的跪在了地上。
這時候,他是多么的悔恨。為什么,為什么自己要在師父最后的一刻,他卻沒能在身邊。
趙嵐神色木然,緩緩說,“明峰,我來只想告訴你。雖然我爸將你逐出師門,但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人,仍然是你。甚至,要比我這個女兒還重要?!闭f著,趙嵐扭身,迅速的走了。
趙嵐的那些話,更是讓許明峰痛苦不已。他掙扎著起身,迅速跑了出去。
梁艷見狀,趕緊追了出來。
可是,在跑到大街上的時候,就看見許明峰追向趙嵐去了。那一刻,她像是遭遇了重大的打擊。而她的心里也仿佛明白了,有些緣分,似乎就是天注定的。不是屬于你的,不管你如何的努力,也都是徒勞的。
許明峰回到了闊別多日的銅趙記,而如今一切都面目全非。也不知道趙興成給窯爐里究竟加了什么燃料,居然產(chǎn)生那么巨大的爆炸。整個銅趙記近乎被夷為平地,到處都是瓦礫廢墟。
許明峰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里屋里放著的趙興成的棺槨以及前面的遺像,瞬間他淚如泉涌,徹底崩潰了。
他無力的跪在了地上,痛苦的嚎叫著,一步一步的朝前面爬去。盡管地上到處都是尖銳的瓦片,但許明峰絲毫不在乎。
許明峰爬到了趙興成的遺像前,用力的磕著頭。那時候,他仿佛是走火入魔一般。
雖然有不少人來勸阻,可是,絲毫沒任何效果。
這時,沈玉坤走了過來,他一把揪著許明峰,狠狠朝他臉上打了一拳,氣惱的叫道,“許明峰,你現(xiàn)在來做樣子了。師父能有今天,和你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p>
許明峰心里正無比痛苦,他任憑沈玉坤抓扯著,緩緩叫道,“師兄,你說的對,都是我害的。我打我,罵我都行。這樣,我會好受一些?!?/p>
“你以為我不敢嗎?”沈玉坤再次用力出手,狠狠打在了他臉上。
許明峰打了個趔趄,摔在地上,腦袋撞在了旁邊的石柱上。瞬間,他頭破血流,張但整個人卻昏了過去。
等許明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幾天之后了。這時,他發(fā)現(xiàn)躺在醫(yī)院里,腦袋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
這時,病房門打開,就見沈玉坤和安建民進來了。
看到許明峰醒來,兩人也是欣喜不已。安建民上前來,抓著許明峰的手,忙不迭的說,“小峰,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都快擔(dān)心死了。”
沈玉坤則滿臉愧疚,看著許明峰一言不發(fā)。
許明峰搖搖頭,卻趕緊問道,“我昏迷多久了,我要給師父守孝去?!?/p>
沈玉坤看了他一眼,緩緩說,“明峰,師父已經(jīng)下葬了。如果你真要去看,我陪你去墓地看看?!?/p>
“好?!痹S明峰聞言,二話不說,迅速從床鋪上跳了下來,拉著沈玉坤就朝外面走去。
安建民見狀,慌忙叫道,“明峰,你等等。醫(yī)生說你有腦震蕩,不能亂跑,得休息休息。”
當(dāng)然,許明峰并沒有搭理他。
出來的時候,沈玉坤開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過來,打開車門,讓許明峰進來。
看到這車子,許明峰也是感慨萬千。
“怎么了,明峰,你發(fā)什么呆呢?”沈玉坤看了他一眼,問道。
“沒什么?!痹S明峰應(yīng)了一聲,忙說道。
不過,路上,許明峰還是忍不住問沈玉坤趙嵐的情況。
沈玉坤一直三緘其口,但架不住許明峰再三催問,這才說道,“嵐嵐自從師父下葬后,就,就離奇的失蹤了。”
“失蹤,”聽到這里,許明峰也是有些意外,愕然的看著他說道,“師兄,這失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沈玉坤長出了一口氣,緩緩說,“事情的經(jīng)過我都了解了,明峰,你當(dāng)初被逐出師門,其實責(zé)任不在你。但,嵐嵐夾在你和師父之間,卻一直忍受著痛苦的煎熬。而這次,師父橫遭不測,你又和那個梁艷搞在了一起,她實在受不了了。你想想,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突然間遭遇這么多的事故,換誰也受不了的,”
“師兄,嵐嵐她誤會了,我和梁艷真的什么事情都沒有?!痹S明峰趕緊解釋。
沈玉坤搖搖頭,一擺手說,“好了,明峰,你給我解釋有什么用,嵐嵐已經(jīng)走了。她給我留言說,不會再回來了。另外,讓我把這個戒指交給你,并祝你以后幸福?!闭f著,掏出一枚戒指。
許明峰才發(fā)現(xiàn),這是當(dāng)初李明麗送給他的那枚戒指。本來,他是要等結(jié)婚時親手戴到趙嵐手上的。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緩緩接過這戒指,心里明白。趙嵐這一次是真的傷心欲絕了??峙?,他們倆永遠都不再可能了。
趙興成葬在了一個小山頭上,在這個位置上,正好可以眺望著銅趙記。仿佛,這一切也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也許,這也是趙興成生前的遺愿。就算死了,也要注視著自己守護了一輩子的銅趙記。
許明峰屹立在墳頭前,長久不發(fā)一言,仿佛一尊雕塑。
沈玉坤走到他跟前,點了一根香煙,遞給他,“明峰,抽一根吧?!?/p>
“不,我不抽?!痹S明峰木然的答了一句。
沈玉坤見狀,自己倒是抽上了。他吐了一口煙氣,說,“明峰,對不起,那天我下手上有些重了?!?/p>
“沒事,師兄。其實,我還要謝謝你,你打的好。”許明峰淡淡的說道。
沈玉坤見狀,走到他跟前,一手輕輕打著他的肩膀,緩緩說,“明峰,之前咱們兄弟之間有些過節(jié)??墒?,自從師父死后,有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p>
許明峰沒說話,他的心思仿佛只在眼前的墳?zāi)股稀?/p>
沈玉坤想了一下,說,“明峰,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這個,我還沒想好呢?!痹S明峰緩緩說道。
“你看,咱們銅趙記已經(jīng)徹底的破敗了。而其他的工匠們,我也想方設(shè)法安排到我的工廠里去了。明峰,人總要朝前看。我看,你不妨先來我這里干吧?!鄙蛴窭た戳怂谎?,輕輕說道。
“破???”許明峰聞言,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輕輕拿掉了沈玉坤的手,神色復(fù)雜的看著他說,“師兄,銅趙記只是出了一些問題而已,但是,這個招牌還在。我們身為銅趙記的人,是應(yīng)該想辦法重新振興它,而不是置之不理?!?/p>
“你,你什么意思?”聽到這里,沈玉坤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安來,皺了皺眉頭,緩緩叫道。
許明峰說,“師兄,我想好了。從今天起,我要擔(dān)負起振興銅趙記的重擔(dān)。同時,我也要繼承師父的遺志,將銅趙記的傳統(tǒng)手工藝傳承下來。還有,我要完成師父未了的心愿,繼續(xù)進行龍鱗光工藝的研發(fā)。”
“許明峰,你是不是瘋了?”沈玉坤聽到這里,勃然大怒?!澳憧辞宄耍瑤煾敢呀?jīng)為了這龍鱗光,搭上了性命,難道你也要步他的后塵。咱們銅趙記都成什么樣子了,它已經(jīng)被時代遺棄了。想要傳承,我們就要有新的方式,你懂不懂?!?/p>
“師兄,我看不懂的人是你。研發(fā)出失傳的龍鱗光工藝,就是我們對傳統(tǒng)工藝的傳承。還有,不管時代如何的發(fā)展,但傳統(tǒng)的東西,它永遠不會被遺棄的。只不過,它還沒找到一個時機去煥發(fā)它新的生機而已?!痹S明峰也是非常固執(zhí),認真的堅持自己的己見。
“你……,你簡直是不可救藥。哼,你既然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你就去完成你的使命吧?!鄙蛴窭獾暮莺輰燁^摔在了地上,轉(zhuǎn)身氣呼呼的走人了。
看著沈玉坤的背影,許明峰長出了一口氣,幽幽的說,“師兄,看樣子,你到底還是不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傳承。”
回去之后,許明峰坐在那一廢墟上,發(fā)呆了一整晚。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天上月光皎潔。傾灑在這地面上,仿佛披上了一層銀光。這讓本來慘淡的周圍,倒是平添了幾分美感。
恍惚之間,許明峰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情景。曾經(jīng),就是在這月光之下,他們師兄妹三人,就在這偌大的作坊里面玩耍,捉迷藏。甚至于,被趙興成責(zé)罰。
而趙興成對他們每一個人的悉心教導(dǎo)的畫面,也是一幀幀的出現(xiàn)在眼前。
這一切,似乎都如同剛剛發(fā)生過一樣。許明峰在此時,總會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不過,這時他最為牽掛的,還是趙嵐。他掏出了那一枚戒指,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一輪明月。這個時候,不知道趙嵐身在何妨,是否也在欣賞著這一輪明月呢。忽然間,許明峰想起了蘇東坡寫的《明月幾時有》。他默默的念叨著,當(dāng)念到“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時,忍不住潸然淚下。
次日一早,許明峰立刻召集工人過來,著手對整個銅趙記的作坊做清理和修葺工作。
幸而,他手里還有六千塊錢。這些錢雖然不多,但是重新修葺銅趙記,卻還是綽綽有余的。
一個月之后,銅趙記煥然一新,儼然變了樣子。在周圍一片古樸的建筑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這一晚,許明峰也重新來到了那個房間里,站在那個龍鳳呈祥盤的面前,佇立良久。
當(dāng)晚,許明峰就著手開始進行龍鱗光的工藝的探尋研發(fā)。
現(xiàn)在,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來了。許明峰不再局限于昔日曾經(jīng)用過的那些工藝以原材料,一邊廣泛搜集相關(guān)的工藝和材料,一邊也不斷翻閱各種古代關(guān)于琺瑯器記載的書籍,希望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而白天,許明峰也著手開始銅趙記的重新運轉(zhuǎn)的相關(guān)工作。不過,這時候,除了安建民以及少數(shù)三四個工匠師傅,許明峰也暫時招不到其他的人。
不過,他也不灰心。他一面積極參與與景泰藍有關(guān)的活動,竭盡全力的對銅趙記的琺瑯器進行宣傳。另一面,他也和安建民他們積極進行琺瑯器的新工藝的開發(fā)。
這時期,許明峰相繼開發(fā)出了幾種新品種。
雖然是震驚了整個業(yè)內(nèi),但是他們這種純手工的工藝品,卻還是因為多方面的原因,似乎在這個新時代里水土不服,根本不是那些工廠化生產(chǎn)的琺瑯器的對手。
因此,銅趙記一直都處于一種艱難經(jīng)營的地步。
時間荏苒,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過去了幾年,此時已經(jīng)是九八年。
昔日古老的四九城,而今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一座華麗繁榮的國際化大都市。
因為香港已經(jīng)回歸,前來內(nèi)地做生意的港商也日漸繁多。不過,讓許明峰沒想到的是,昔日在北京生意做的很大的李明飛,卻逐漸退出了內(nèi)地市場。
這天中午,許明峰帶著自己精心制作的一個琺瑯器方口花瓶,前去參加市里舉辦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博覽會。
因為這幾年人們的物質(zhì)文明越來越豐富,轉(zhuǎn)而精神文明卻是逐漸缺失。而市里,也刮起了不少關(guān)于尋找傳統(tǒng)文化的活動。
許明峰沒想到,景泰藍居然有幸能申請成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他心里一直非常高興,甚至心里默默的念叨著,師父如果在天之靈,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因為,他所堅持那么多年的傳承,而今終于得到上面的重視了。
許明峰騎著摩托車,進到市里面,看著周圍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卻一度有些迷惘。雖然不知道在這個城市里穿行了多少遍,但他卻始終有些不太習(xí)慣。
但,唯一讓他舒服的,是那些電子屏幕上不斷循環(huán)播放的那英和王菲演唱的《相約九八》。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首歌,他心里總是此起彼伏。
據(jù)說,此次參加這博覽會,如果你參選的作品能等到政府的認可,甚至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扶持資金,同時獲得政府大力宣傳。
正因為這機會難得,許明峰也才格外重視。為了制作這花瓶,他和安建民等幾個工匠師傅,連續(xù)忙活了五六天才完成。
不進到這會場里,許明峰看到臺下參會的人,心里卻莫名的一陣感傷。
想想曾經(jīng)參加類似這種琺瑯器工藝協(xié)會,那些大大小小的作坊把式們,可是濟濟一堂、
而今,偌大的會場里,卻稀稀落落的只有數(shù)個人。
甚至,都是一些上年齡的人。而年輕人,卻根本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