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南唐·馮延巳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誰說把相思拋卻了許久,每到春天,那惆悵還是依舊。依然每天在花前月下不勝酒力,不知不覺鏡子里自己的容顏竟然顯得消瘦。河畔的青草,堤上的嫩柳,帶來了新的愁緒,什么的惆悵能夠年年都有呢?無法擺脫,只能一個人佇立在風緊人靜的小橋上,和一鉤孤凄的新月黯然對視??茨呛优系那嗖?,堤上的嫩柳,帶來了春意萌動的消息。然而,對于被戀情所困擾的人來說,萬物的復蘇同樣也催發(fā)了心中的惆悵情緒。于是只能每日借酒驅(qū)愁。但這又何補于事呢?這種銘心刻骨的癡情似乎是與身俱在的,怎樣掙扎都無法擺脫。因此,就只能拖著瘦羸的身軀,佇立在風緊人靜的小橋上,和那一鉤孤凄的新月默默無言地相互對視……
是啊,初戀的種子埋在土里要等到何時,才能換來愛情的萌芽、春天的萌發(fā)?躊躇的愛戀讓悲傷逆流成河,癡癡地等待對方的心聲,卻不知道對方也在等待同樣的答案。站在窗前細數(shù)枝繁葉茂盤結(jié)而上的憂傷,數(shù)到盡頭,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和一只候鳥的降臨,走近了又走遠,降臨了又遷徙,遷徙后的遙遠拉長了相思的愁緒,一絲一縷,一念一牽,一思一戚,在不覺中已經(jīng)站在了人生離別的渡口旁,驀然回首,想起這些年來暗暗地等待,禁不住淚落如珠,“把祝福別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念著這首詩的時候,讓人不禁想起明神宗時期的秦淮名妓馬湘蘭,她一生的愛戀只獻給了一名男子,然而,這個像候鳥一樣停留在她心房的男子,不斷地追逐事業(yè),追逐完美,最終給她留下的只不過是長久的等待和恒久的遺憾!她告訴了我們——追求完美不異于讓愛情服食了慢性毒藥,將愛扼殺于遙遠的未來。
顧慮太多,只能讓遺憾更多
馬湘蘭據(jù)說是一名官宦人家的女兒,生得纖眉細目、弱柳扶風,這樣的姿色在美女出了名的秦淮河畔雖然只可以稱得上是“小家碧玉”。但是她的才情、人品、畫技卻是屈指可數(shù)的。淪落風塵后的她,更是以其才學橫絕于秦淮。
馬湘蘭尤其喜歡種植蘭花,她給自己的居所取了個別名叫“幽蘭館”,在她所住的院前院后,臺上臺下,凡她每日所經(jīng)之所,必植以蘭花,她的一世仿佛就是蘭花仙子降世,種蘭、愛蘭、懂蘭、畫蘭、惜蘭,蘭花的品格點染了她的蘭心蕙質(zhì),也陶冶了她婷婷如蘭,清雅脫俗的品性。雖不幸淪落風塵,但是她從不自怨自艾,反而更加勃發(fā)盎然,就像懸崖峭壁間生長的一株蘭花,靠著一份傲骨,自立于秦淮河畔。
客人造訪,贈予她的銀兩,足夠她一生消遣。別看平日里,她一副貴婦人的氣派,“出則高車駟馬,入則呼奴喚婢”,但她卻與其他青樓女子的小家子氣概不同,她常做的事不是將得來的金銀珠寶藏在妝篋木箱中等待日后有情郎將她贖出青樓,過上“良家婦女”的生活,而是常常拿出銀兩來周濟那些沒錢參加應試的書生、貧病交加的老幼以及慘遭生意變故的商人們,她有一顆善良至純的心,就是這么一個多才多藝又古道熱腸的女子,終于在她二十四那年迎來了她人生中第一份真摯的情愛。
俗話說,初戀中的女子是最美的,果不虛傳!當馬湘蘭在“幽蘭館”偶然遇見長洲秀才王稚登時,她為其展示了自己最美的姿態(tài)。兩人不僅言談投機,還彼此被對方的才貌深深吸引。他們在館內(nèi),一邊賞蘭,一邊語話詩詞暢談理,人生此刻好不愜意!而遇見心愛的人,讓一直在紅塵中喧囂,在喧囂中掩飾寂寞的馬湘蘭,嗅到了另一股新鮮的氣息,那是愛戀的香味??!像一叢夜來香般在她周遭散發(fā)著濃郁迷人,有別于蘭花身居幽寂暗自空靈的香氣!在這股戀愛香氣的殷殷包圍下,她的面頰飛上了兩片紅霞,如花的笑靨在心儀的男子面前再也無法偽裝出一顆平靜的心,她甚至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竟然還潛藏著如此一份撩撥人的情懷!從小才學稟賦便顯露異常的王稚登,遇見馬湘蘭更是對其贊嘆有加,兩個有情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從此以后,兩人便時常在“幽蘭館”煮酒論詩,暢言心胸,只道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馬湘蘭很想知道王稚登有無娶她之意,借著一日王稚登向她求畫,遂揮毫用自己獨創(chuàng)的畫蘭法,給其畫了一幅自己最拿手的一葉蘭,并在畫中題了首七絕:“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自從寫入銀箋里,不怕風寒雨又斜?!苯杼m傾訴了自己的心思顧慮,并在詩中婉轉(zhuǎn)表達了自己以身相許的情意,為了讓王稚登明白自己的心思,她做完一葉蘭圖后,又接著興致,做了一幅“斷崖倒垂蘭”的畫,在畫中題詩表明自己與煙花女子的不同,表明自己對愛情的決絕,王稚登如此聰明怎能不明曉她的一番心意呢?然而,王稚登想到自身的處境——三十七歲的年紀,無官無職,終日落魄潦倒,這樣的自己怎么能給湘蘭幸福呢?出于這點顧慮,他假裝不解畫中情,隨意就收起了畫卷,敏感的馬湘蘭誤以為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這份愛情,便只好作罷,暗自在心底默默流淚。
馬湘蘭和王稚登一直維持著好友的關(guān)系,一直到大學士趙志皋舉薦王稚登參加編修國史工作,就要乘船北上前,王稚登感覺自己這次仕途之路有望,于是滿懷期望與渴盼地前來告訴馬湘蘭自己對她的一番真實情意,還題詩囑咐馬湘蘭等待他榮歸故里,帶給她幸福!這樣的消息無疑讓馬湘蘭墜入了巨大的幸福中!在王稚登走后的日子里,她謝絕了所有來客,守著一身孤寂,一心等待王稚登北歸。然而世事并非如人所愿,王稚登在京都并未參加編修工作,而是被派遣干些打雜的零碎活計,忍無可忍的他熬到歲末,鎩羽而歸。就這么回到江南,他實在無顏面對癡心一片的馬湘蘭,王稚登把家搬到了姑蘇,想以此斷絕與馬湘蘭攜手一生的美好愿望。
殊不知,馬湘蘭對他依舊癡心不改,當她得知他失意歸來的消息后,趕緊跑到姑蘇勸慰他,王稚登想到自己無法給她幸福,加之兩人之間朋友之誼日篤,再未提及婚嫁之事,但是每年王稚登的生辰,馬湘蘭都會第一個趕到姑蘇為他祝壽,兩個人就此維持著比友誼要深一層,比夫妻要淺一層的關(guān)系,一直陪著王稚登過完他的七十壽誕,馬湘蘭終是等不到她想要的結(jié)局,心力交瘁的她在這份癡戀中走完了她的五十七個春與秋。
原本一份甜美的初戀,就在歲月的侵蝕中,變成了苦澀的遺憾,一輩子的遺憾!不知道王稚登在回首這三十多年的戀情,會做何種感慨?馬湘蘭終歸是與世長辭了!帶著她如蘭的惠潔和那份淡淡的憂傷。
一生的愛戀一生的嘆息,數(shù)不盡的是生活賦予情感的滄桑。馬湘蘭長眠于地底,一任風雨如梭,歷史的篇章卻清晰地記載下了她卓越的繪畫成就和這段非凡的愛戀史。據(jù)說馬湘蘭是拖著病體前往姑蘇為王稚登慶祝七十大壽的,在宴席上,這個為初戀堅守了三十多年的癡情女子還重新亮出了自己的嗓子,為王稚登高歌了一曲以資助興,座上的王稚登聽罷,已是淚落連連,泣不成聲。
多么希望時光可以流轉(zhuǎn),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個求畫之日,如果兩個彼此傾慕的人能夠拋開重重顧慮,沒有那么多的要求,何嘗不可以結(jié)為世間一雙并蒂蓮,共同經(jīng)營自己甜蜜幸福的新生活?遺憾的是,王稚登只是一廂地認為唯有自己能夠封官加爵,才能給心愛的女人美好富足的生活,他可曾想過,也許馬湘蘭需要的并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之下,她或許會更看重一份情誼,一份相濡以沫的愛情,一個患難與共的伴侶。
馬湘蘭就這么默默忍受了這么多年來窗前的空白,月明了又暗,月圓了又缺,雨打蕉葉的春天,桐葉翻飛的秋天,一去不復返的青春全都留在了癡情怨恨中!當年華不再,她內(nèi)心的孤寂惆悵,也唯有寄情于詩詞、畫作中,她的一首《鵲橋仙》,道盡了她后半生的哀戚:
深院飄梧,高樓掛月,漫道雙星踐約,人間離合意難期。空對景,靜占靈鵲,還想停梭,此時相晤,可把別想訴卻,瑤階獨立目微吟,睹瘦影涼風吹著。
人憔悴來,景傷情!一襲瘦影讓人禁不住愛憐叢生。想象她瘦弱不比楊柳的身姿,想象她偎依在窗前遙思的神態(tài),想象她穿梭于蘭花間的寂寥腳步,空氣分子也仿佛跟著沉寂下來。若不想重蹈她的悲劇,在面對綿情初戀時,在遇到同樣追求完美的他/她時,我們該做些什么呢?或者,我們能做些什么?
堅守愛戀最本真的情懷,讓一切對愛情的質(zhì)疑和躊躇在現(xiàn)實中都化為齏粉。他在偏遠鄉(xiāng)村一所小學校里擔任教導主任兼五個班的語文教師,假期在一位同窗好友的婚宴上他遇見了她,他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動人情懷,一心撲在教育事業(yè)上的他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她也不例外,觸到他的眼神,她的臉就會不由自主地紅透半天!兩個人后來在同窗好友的撮合下,開始了交往。在交談中他對她說:“我怕我配不上你,我現(xiàn)在還待在農(nóng)村里,你等我兩年好嗎?”她聽罷,說道:“我等你兩年,但是不會等你一輩子。”聽到這樣的話,他的心隱隱疼痛了起來,正當他還沉浸在絕望與哀傷中時,她又接著說道:“兩年后,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嫁給你!”他一震,抬起頭,眼里閃爍著淚花……
在愛情的世界里,兩個人攜手終生那是何等幸福的事!不用去忍受長夜漫漫的相思之苦,也不用去惴惴不安地去揣測對方對自己的感覺,更不用在多年以后,回首往昔之時,對錯失的一份情愛,嘆息許久!時常問問自己那顆向往的心,它會告訴你如何不錯失一份眼前的珍愛。